落花人独立

作者:永恒的新古月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夏含溪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指尖的毛线针悬在半空,半天没落下。窗外的黄叶打着旋儿飘下来,一片接一片,像极了她这三年来,一点点往下沉的日子。阳台的绿萝倒是长得旺盛,从结婚时那一小盆,顺着栏杆爬满了整个角落,藤蔓舒展,叶片油亮,可她的日子,却像被浸了水的棉线缠着,越收越紧,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客厅里传来遥控器 “咔嗒咔嗒” 的声响,罗浩辰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嗑着瓜子,瓜子壳吐得满地满茶几都是。夏含溪想起结婚前,他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会在她值夜班的日子,提着保温桶来卫生院送饭;会笑着听她讲单位的琐事,他的嘴甜得像刚剥了壳的糖。可现在,那些殷勤像被秋风卷走的落叶,连痕迹都没留下。
      “夏含溪,给我倒杯水。” 罗浩辰的声音从客厅飘过来,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理所当然的命令。
      夏含溪放下毛线针,起身往厨房走。玻璃杯碰到桌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忽然想起罗浩辰常说的话:“农村女人不都这样?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天经地义。” 她不是农村女人,可在他眼里,做家务就是女人的天职。亲戚来借钱,他不跟她商量就答应;每天的生活开支,他要她报明细;连她给自己买件衣服穿,他都会瞪着眼睛吼:“够穿就行,浪费钱!”
      “我用的是自己的工资,没花你的钱。” 她曾试着反驳。
      可他总能找到理由:“咱们是一家人,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日子不得省着过?”
      强词夺理,恶人先告状,成了罗浩辰的日常。他总说自己在财政局忙,应酬多,晚上醉醺醺地回来,鞋一甩,倒头就睡,从不管她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在等他。夏含溪有时会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空落落的。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感情基础,她当初点头,不过是听了父母的话 —— 罗浩辰在财政局上班,稳定,体面,能给她一个 “安稳” 的家。可现在她才明白,所谓的安稳,不过是裹着糖衣的苦药,咽下去,满肚子都是委屈。
      婚姻失去温度的因果,大概是结婚回门那天。她和母亲在厨房忙活,切菜声、炒菜声混在一起,罗浩辰闲得无聊,溜进了她的房间。后来她才知道,他翻出了吴砚卿写给她的信,还有那个豹纹海螺 —— 那是砚卿去东海出差时给她带回来的,说要给她留个念想。
      那天回到家,罗浩辰把信摔在桌上,脸涨得通红,声音像炸雷:“夏含溪,你真是个假货!我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个二手货!”
      “二手货” 三个字,像细针一样扎进夏含溪心里,密密麻麻地疼。她想解释,想说说她和砚卿那段干干净净的感情,说说他们曾经的憧憬,可罗浩辰根本不听,只是站在原地骂骂咧咧:“早知道你心里有人,我才不娶你!要不是看你老实,我……”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可那眼神里的嫌弃,比任何脏话都让她难受。夏含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再苦,也只能咬着牙咽下去。
      婚假十三天,夏含溪天天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罗浩辰说年底财务忙,早出晚归,经常连晚饭都不回来吃。她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一遍遍地看《上错花轿嫁对郎》。李玉湖和杜冰雁阴差阳错,却都找到了真心待自己的人,剧里的笑声、热闹声,衬得她的屋子更冷清。她看着电视里的红烛喜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像一潭死水,平淡地过下去。可心底的暗流,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夜里做梦,她总梦见吴砚卿。梦见他笑着朝她走过来,说 “含溪,我回来了”;梦见她去了渚州,在人群里找他,喊他的名字,却怎么也找不到;梦见他给她写信,信纸上的字密密麻麻,满是深情,可她怎么也看不清内容。每次从梦里醒来,枕巾都是湿的,窗外的月光冷冷的,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被子上,像一层薄霜,冻得她心里发疼。
      2002 年三月,哥哥托关系把夏含溪调到了燧川县妇幼保健站。夏天,单位派她去省城林阳市卫生干部学校学习。那时父亲因心脏病提前退休,哥哥也结了婚,父母在哥哥住的单元楼买了套小房子,搬了过去。每个周末,夏含溪都会去父母那里。母亲会做她爱吃的辣子鸡,父亲会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地问她学习累不累,同事好不好相处。只有在这时,她才觉得日子有了点温度,像寒冬里晒到的一缕暖阳。
      那天晚上,她去大十字买东西。刚走上师大天桥的楼梯,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男人 —— 灰色西装,白皙的脸,鼻梁上架着银边眼镜,灯光下,镜片闪着淡淡的光。那身影,那眉眼,像极了吴砚卿。夏含溪的脑子 “嗡” 的一声,瞬间空白了,等她反应过来时,男人已经擦肩而过。她急忙转身去追,可天桥上的人太多,熙熙攘攘的,那个灰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到了。
      夏含溪站在天桥上,风裹着夜市的烟火气吹过来,带着烤肉的香味、水果的甜味,可她却觉得眼睛发酸。她以为时间久了,就能把砚卿忘了,可原来,入了心的人,是刻在骨髓里的。再次看到相似的身影,心还是会像被一只手紧紧揪住,疼得喘不过气。她慢慢走下天桥,沿着街灯往前走,满脑子都是砚卿的脸 —— 林阳出租屋里红色的灯光,他坐在桌前给她讲《魂断蓝桥》时的样子;渚州动物园里,他笑找路人帮忙拍合影的样子;林阳客车站他慢慢消失的身影。那些往事,像电影一样在眼前回放,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第二个周末,她忍不住去了砚卿以前居住的那条街。大街上早就变了样,新的商铺热闹非凡,行人来来往往,脚步匆匆。只有那条小巷还在,那间破屋也还在。她慢慢走过去,手指轻轻碰了碰门上的大锁,冰冷的金属硌得指尖发疼。屋门比以前更斑驳了,漆皮掉了一大块,窗户上蒙着厚厚的灰,显然早就没人住了。她站在巷口,看着那间破屋,想起以前和砚卿在这里的日子,想起他们一起在小屋里做饭,一起聊天,心里一阵发酸,转身默默离开了。
      后来再去那条街,是在省妇保所学习的时候。那里正在搞棚户区改造,挖掘机 “轰隆隆” 地响着,扬起漫天尘土。曾经的小巷、破屋、小桥,全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大大的土坑,周围砌着高高的围墙,把过去的痕迹和外面的车水马龙隔得严严实实。夏含溪站在围墙外,看着里面的尘土飞扬,心里空落落的 ——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终究把她和砚卿的过去,碾得粉碎,连一点念想都没留下。
      2002 年的冬天,格外冷。一个天灰蒙蒙的早上,夏含溪正在门诊上班,电话突然响了,是姐姐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含溪,你过来我们马上去林阳一趟,快点!” 她心里一紧,追问怎么了,姐姐才哽咽着说:“爸爸…… 爸爸走了!”
      夏含溪的情绪一下子卡住了,像被冻住的湖面,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坐在车上,看着姐姐哭了一路,自己却呆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走到父亲的遗体面前,看到他苍白的脸,紧闭的眼睛,眼泪才像断了线的珠子,涌了出来。哥哥说,父亲是在公园晨练时,突然心肌梗塞,走得很突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火化那天,下着霜冻,地面结着薄薄的冰,走一步都打滑。夏含溪穿着厚厚的棉衣,却还是觉得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看着父亲被推进熔炉的瞬间,她再也忍不住,和所有亲人一起嚎啕大哭。有人说,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人猝然离世和婚姻的不幸。她以前不信,可现在,这两样,她都实实在在地赶上了。
      接下来的大半年,只要看到别人家办丧事,听到哀乐声,夏含溪就会忍不住流泪。那时她已经怀孕了,情绪低落,吃不下饭。罗浩辰还是老样子,早出晚归,偶尔回来早了,也只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从不会问她饿不饿,身体舒不舒服。她中午的饭,不是清水煮面条,就是简单的蛋炒饭,一点营养都没有。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夏含溪有过两次流产的迹象。幸好医生说问题不大,开了药,让她多休息。可她哪能好好休息?家里的家务要做,衣服要洗,地板要擦,她只能硬撑着。孕后期,她缺钙严重,夜里经常抽筋。有时正睡着,腿突然抽起来,疼得她浑身冒冷汗,动弹不得,只能咬着牙,等那阵剧痛过去。
      住院前一晚,夏含溪感觉胎动异常,孩子踢得她肚子发紧,一阵阵的疼。她想叫罗浩辰陪她去医院,可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她只能挨着,一夜没合眼。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实在撑不住了,找老同事帮忙检查 —— 胎心已经很微弱了,同事急得不行,赶紧送她去医院紧急剖腹产。
      女儿生下来时,只有四斤八两,小小的一只,闭着眼睛,哭声微弱得像小猫叫。医生说,羊水重度污染,再晚一点,孩子就没命了。夏含溪看着保温箱里的女儿,眼泪掉了下来 —— 这孩子,和她一样,从出生就带着苦。
      罗浩辰的家人观念陈旧,重男轻女,又嫌孩子体弱多病,对她们母女俩不管不问。月子里,是母亲过来伺候她,给她熬汤,帮她照顾孩子。罗浩辰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照样出去应酬,回来就睡,连孩子的尿布都没换过一次。
      孩子四个多月时,夏含溪病倒了。她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带孩子,还要做所有的家务,长期休息不好,身体终于扛不住了。胳膊软得连梳头都抬不起来,身体沉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连走路都觉得费劲。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桥本甲状腺炎,跟长期劳累、情绪低落有关。
      她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满是失望。这段丧偶式的婚姻,她撑得太累了。可她还是没敢放弃 —— 女儿还小,她不能让孩子没有家。
      直到 2004 年国庆,她才动了放弃的念头。那个长假,罗浩辰说要出去招商引资,丢下她和女儿,跟一个乡长去了三峡和海南,玩了整整十天。夏含溪一个人在家,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还要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那天下班,她去保姆家接女儿,手里拎着刚买的菜,背上背着包,怀里抱着孩子。走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时,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怀里的女儿也差点摔出去。她死死抱着孩子,靠在冰冷的墙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稳。
      晚上,把女儿哄睡后,夏含溪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熟睡的脸,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像极了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女儿的手背上。她为什么要过得这么狼狈?难道这就是她当初放弃砚卿,选择 “安稳” 的惩罚吗?
      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 砚卿在林阳出租屋里给她做菜的样子,他系着围裙,手脚麻利炒菜,笑得一脸开心;他在渚州火车站送她时,攥着她的手,焦急地奔跑;他打电话时,温柔地说“好想抱抱你”。她想起自己当初在电话里说 “我要结婚了”,想起砚卿沉默的样子,心里满是愧疚。
      夏含溪突然有了寻找吴砚卿的冲动。这几年,他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有没有忘了她?她从抽屉里翻出那个豹纹海螺,紧紧攥在手里。海螺的纹路已经暗了,可她还记得,砚卿把它递给她时,说 “含溪,你听,这里面有海的声音”。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海螺上,泛着淡淡的光。含溪看着海螺,心里又疼又乱 ——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去寻找那个被她弄丢的人;也不知道,那个曾经深爱着她的人,现在还会不会在原地等她。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252747/1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