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足球]

　　看看窗外飞过的街道和建筑，再看看身上的吊带黑裙子和丝袜，旁边的安妮已经沉沉的睡去了，凯瑟琳突然觉得头有点痛。

　　大概是神经紧绷带来的偏头痛，她这么判断。

　　我在怕什么呢？她问自己。

　　从离开马德里那天起，她就做好了再也不回到这里的准备，她不想面对曾经每一个认识的人，也不想看到任何熟悉的建筑。或者说，她压根不想看到曾经的自己。
　　上一次坐上这班火车，她和母亲的状况只能用狼狈两个字来形容，迷茫的前路，空空的钱袋子和冰冷的心脏，没有任何让人能够高兴点的东西。
　　担心新的房租，担心妈妈或者她能不能顺利的找到一份合适的（兼职）工作，担心未来遇到的风险把她们彻底压垮，那十几个小时，即使困意重重，但她一秒钟也没合眼。

　　而这一次截然相反。在她答应拍摄的当天，vogue就给她转了好大一笔钱做定金。只是定金，就比之前拍摄好几次赚的钱加起来的都多。

　　拿钱好办事。她心里原本还可能愈演愈烈的怨言，在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都消失了。唉！大品牌果然大方啊！
　　她不禁嘲讽了一下自己的庸俗，但庸俗就庸俗吧！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做一个庸俗的有钱人，也不要回到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里去。

　　除了她，vogue那边还邀请了来自巴西的伊莎贝尔-格勒，凯瑟琳到酒店的时候，她已经在房间了。
　　伊莎贝尔能够说一点西语，她们之间的交流没什么太大问题。从对话中，她知道她来自巴西的圣保罗，比她小一岁，她的部分已经拍摄完了，所以明天她就会和她的团队一起离开这里。
　　“我们不一块儿住吗？”她问。
　　她对伊莎贝尔有点天然的亲近，她觉得伊莎贝尔也是这么想的。
　　也许是她四分之一的巴西血起了作用，四舍五入，她们勉勉强强能算个同乡。

　　“本来是一块的。但她们效率太高了，我之后在巴西还有一个拍摄，就不留在这里了。”
　　她似懂非懂地回答，“你可真忙。”
　　对于她的回答，她看起来很疑惑，“你难道不忙吗？你的公司难道没给你安排工作？西班牙的工作已经要求高到这种地步了吗？”
　　“什么？”
　　“我以为人家看到你的脸，就会迫不及待的赶上来找你拍广告呢？还有，你是西班牙的模特，为什么还要一起住酒店？你不回自己的住所吗？”
　　“这儿没有我的公寓啊。”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你被公司骗了吧？”
　　“不不，”对着伊莎贝尔惊愕的目光，她立刻替她的公司挽回了一点声誉，“我的房子不在马德里。”
　　“马德里不是西班牙的首都吗？”
　　“是呀。”
　　“那你怎么不住在马德里？”
　　“为什么我要住在马德里？”
　　她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最好的工作机会当然得在首都了！你的经纪人可真不够称职，他难道没让你搬到这里来吗？”

　　这倒是误会了弗朗西斯科，他不只一次和凯瑟琳提过这个问题。
　　最近一次就是在出发前一天，他恨铁不成钢地告诉她，如果她还想要继续模特这个工作，待在圣塞巴斯蒂安肯定是不够的！
　　不仅得到马德里去，她还必须走的更远。最好能够去意大利或是美国，那里的工作机会才是最多的，只有拿到了更多的机会，才能够让更多人认识她。

　　“我还在上大学呢。我住在我的学校旁边。”
　　“你多大了？”
　　“19岁。”
　　“上大学有什么用啊？大学能晚点上，早点上，或者不上，机会可不等人！”
　　“啊？”
　　见她还是一脸懵，伊莎贝尔说完后还恨铁不成钢地扯了扯她脸上的皮肤，“我今年18岁，就已经被很多人说老啦！你难道要等几年后，用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镜吗？那时候还有谁敢聘你啊！要想赚钱，就得快！我们都年纪不小了，过两年就更没可能比得过那群十几岁的小女孩了。她们脸上可都是胶原蛋白！”
　　“可是你那么漂亮，”伊莎贝尔这时候只穿了胸衣，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她那点布料下边肚子上的腹肌，脸颊有点烫，“身材还那么好。”
　　“呵呵，你的嘴倒是挺甜的，大学生。”她搂住了凯瑟琳的脖子，在她耳垂上印下一个吻，“别对不起你的漂亮脸，说不定我们能在意大利再见呢？”

　　和伊莎贝尔的对话不到十分钟，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提到意大利，这个巴西女孩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去意大利，去追逐更大的舞台，仿佛这是每个模特的必经之路。在她嘴里，要是去了意大利，连流浪汉都能被捧成T台上的明星。
　　凯瑟琳被自己脑中莫名其妙想象出来的形象逗笑了，然而笑容没持续几秒钟，就消失在脸上。

　　她当然知道意大利在哪儿，是个离西班牙很远的地方，离英国也很远。英国离西班牙多远，意大利就离西班牙或是西班牙多远。

　　先不提意大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当搬来马德里。

　　安妮对她能来马德里欣喜若狂。
　　伊莎贝尔说，大学可以晚上，机会不等人。
　　弗朗西斯科说，待在圣塞巴斯蒂安不够，得去马德里，甚至更远。
　　他们都想推着她往前走，往高处走，但往高处走，就意味着往远离她现在生活的地方走。
　　他们都认为这再正常不过。

　　可如果她走了，去了意大利，或者哪怕只是留在了马德里，那妈妈该怎么办？她的学校生活怎么办？她和阿隆索又该怎么办？

　　*

　　vogue的效率果然和伊莎贝尔说的一样快，他们安排了五天的行程，但实际拍摄的时间还不到三天。
　　第三天的下午，他们那群摄影师就收工了。
　　工作人员们浩浩荡荡地跑到隔壁的沙滩度假，凯瑟琳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没抵的住安妮的游说，两个女孩儿大早上去隔壁的百货商城买了两套比基尼，加入了一群人的游玩队伍之中。

　　“有好身材当然要全露出来啊！我如果有你这样的屁股，洗澡都不关门。”凯瑟琳走出沙滩就裹上了一条毛巾。安妮看到了，不赞同地啧啧两声。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在镜头下只穿内衣，但这不意味着她能够在出了人人都裸着的沙滩之后，还坦然的在街道上陌生人的目光中平静地穿着堪堪遮住三点的性感泳装。
　　尤其是在其他人都穿戴整齐的情况下，她却裸露皮肤，虽然她没有任何想要勾引人的心思，这种鲜明的对比还是让她心里奇怪极了。

　　“我就是有点热。”
　　“得了吧。我出来的时候听广播里的天气预报说，马德里今天的最低温度都有35度。你就是不想穿着它们出来玩。”
　　“哪有！刚刚在沙滩上，我可没有裹着浴巾。”
　　“连60分钟都没到。拿出你在影棚里的自信，你就是这个马德里最漂亮的姑娘！实至名归！”
　　眼看着安妮越说越夸张，凯瑟琳终于忍不住想去捂她的嘴，“说什么瞎话呢！比我漂亮的人可多了去了。”
　　没等安妮反驳些什么，一个身影突然闪到了她的侧前方。
　　来人一身黑衣，用一只手拦在了她的面前。

　　看不见那人的脸，她下意识把安妮拉到了自己身后，将搭在肩上的浴巾拉紧了些，警惕地看着面前来者不善的男人。

　　“你是谁？想干什么！”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凯瑟琳眯起眼睛，试图从他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辨认身份，但什么也没看出来，她失败了。
　　“如果你敢对我们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会报警的！”即使没察觉到他的敌意，她也没有放松下来，声音尖刻地警告。

　　“等等，不要报警。我没有恶意。”

　　“那你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安妮怼道。凯瑟琳抓着安妮的那只手用力，示意不要冲动。

　　“你是谁？”她平缓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你认识我们吗？”

　　面前的男人摘下外套的帽子和墨镜。
　　他的脸全部露了出来。

　　凯瑟琳愣住了。

　　费尔南多-何塞-托雷斯。
　　这个名字在她看清那张脸的同时，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标志性的满脸雀斑，柔顺的头发和深褐色眼睛。他和小时候长得几乎完全一样。

　　不，也还是有区别的。她反驳自己。

　　他更高了，更壮实了，脸上的婴儿肥几乎全褪去了，棕色的头发还被染成了金色，如果不是那张和以前有九成像的脸给了她提示，她也许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认出他来。

　　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肯定已经从她的神情里看出来了，她没忘了他是谁。
　　要是面前有张镜子，她真想也看看她自己的表情。大概很可笑，她想，毕竟她算不上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刚刚开始拍广告的时候，连演背景板都让人觉得出戏。

　　离她最近的安妮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她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肩，“是我认识的人，你先回去吧。”
　　“你一个人没问题？”
　　见她摇摇头，安妮只能怀疑的看了一眼长得格外温顺的陌生男孩，稍微放下了一点心，又担忧的看了看凯瑟琳，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你有什么事吗？”她问。

　　“凯蒂…”

　　“托雷斯先生，”她打断了他，“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就上楼了。”

　　“为什么你连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说？”

　　“看来的确没事。”

　　“不，等一等，别不理我，凯蒂…”

　　“不要叫我凯蒂了，我们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

　　“等等…凯蒂！”眼看着凯瑟琳就要走进门，托雷斯下意识伸手，却未曾想抓住了她紧攥着的浴巾一角。
　　浴巾滑落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护住胸前，但她那诱人的肩颈和腰腹线条还是暴露在了阳光下。

　　“你干什么！”从他手上抢过那截浴巾，她瞪着呆滞在原地的托雷斯。
　　马德里的阳光炙热地灼烧着她的皮肤，但比阳光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托雷斯此刻注视着她的目光。

　　他的脸腾的一下全红了，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接着就死死闭上了眼，开始不停的重复对不起。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你能不能先转过身去？”

　　“对不起对不起，”他还在一个劲的道歉，然后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踉跄着转过了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凯蒂，我只是想让你等等。”

　　“别叫我凯蒂！”飞快地将浴巾重新裹好，她重复道，“我不认为我们熟悉到这种地步了，托雷斯先生。”

　　“不要对我这么冷漠好不好，我等了你三天，”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委屈，因为没经过她的允许，还是乖乖背对着她，“不要不理我，叫什么都好，不要不理我。凯蒂，凯瑟琳，或者莱斯特…”

　　“我不叫莱斯特了。凯瑟琳-奥利维拉。”她第三次打断了他的话。
　　时间接近正午，路上的人又多了些，已经有人朝他们这边频频回头。
　　她突然觉得现在的阳光刺眼的让人难受，仿佛早上和安妮感叹好天气的人不是她。

　　“对不起。”他又开始道歉。

　　看着他快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反倒是感觉心里更加不畅快了。

　　“我们上去谈。”这不是一个问句。
　　她无法忍受继续站在这里，穿着几乎遮不住什么的比基尼和可笑的毛毯，在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与一个她以为早就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的人进行一些愚蠢的对峙。
　　但她也没办法把托雷斯丢下。
　　啊，该死的心软。

　　托雷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转过来了吗？”
　　“可以。”
　　“好…好的。”他不敢直视她，低着头摆正了身子，视线飘忽地落在地面上。

　　凯瑟琳转身走向酒店大门，步伐很快，浴巾的边缘随着她的动作翻飞。
　　转过身那一刻，她就又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那目光像实质的触摸，让她从脊椎到尾椎都泛起一阵麻痒。
　　可当她回头试图寻找来源，却发现托雷斯的目光不是在地上，就是在天上，反正不在她身上！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他看到她这副模样，最讨厌他让她想起了曾经住在马德里的自己。

　　电梯里空间逼仄，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却偏偏要贴着站在她后边。

　　凯瑟琳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背对着他。她能够感受到他的鼻息喷在她后颈的皮肤上，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香水味。
　　这味道奇异地唤醒了一些被封存的记忆。她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那些她在球场旁边为他加油，看他带着球笨拙又执着地奔跑的日子。那时他甚至还矮她半个头。
　　他青春期吃了什么好东西，现在能长这么高？

　　漫长的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电梯门终于叮一声打开，她几乎是逃也似地走出去，用门卡刷开房间门。

　　“进来吧。”

　　房间不大，窗帘半开着，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
　　凯瑟琳走到床边，拿起早上脱下的衬衫，飞快地套在了比基尼的外面，再把扣子一直扣到锁骨。这件衣服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托雷斯拘谨地站在门口，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房间的布局，最后落在她刚刚套上衬衫的身影上。
　　那套黑色的比基尼在白色衬衫下若隐若现，勾勒出她成熟饱满的胸线和纤细的腰肢，不仅没遮住什么，还透着种欲拒还迎的诱惑感觉。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喉结也跟着滚动了一下。
　　眼前的凯瑟琳早已不再是记忆里那个带着些许稚气的女孩，而是一个女人、一个让他口干舌燥的女人。

　　“你可以坐，我一个人住。”凯瑟琳指了指靠近门的那张床，自己在靠窗的床上坐下，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托雷斯依言坐下，双手顿了顿，然后放在了膝盖上。然后他嘴巴张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
　　沉默再次蔓延在房间里。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托雷斯先生？”凯瑟琳决定先发制人。
　　“不，别这么叫我，拜托了，凯蒂。旁边是马德里竞技的训练基地，我在回公寓的路上看到你了，我只是想见见你，仅此而已。”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现在见到我了。”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离开了。

　　“你不想见到我吗？”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你想听真话的话，是的，托雷斯。我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明白他是怎么问出这个问题来的。

　　“看起来你也把我说过的话都忘光了。”她勾起嘴角，即使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大概比哭还要难看，但她还是笑着说，“因为我只认识马德里竞技的新星，费尔南多-托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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