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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白洛小姐的心情不太美丽。
一路上只能摸黑回到舞厅的她,好几次差点走错方向。
整座庄园的煤气灯几乎都因欠费而熄灭,舞厅内同样是漆黑一片,凸肚窗外的夜色深沉,雨声微弱,光线近乎于无。
白洛凭借着良好的夜视能力,倒也勉强能分辨出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影和桌椅。
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她朝刚才休息的位置摸索着走去。
聒噪的警官。
讨厌的男爵。
畏缩的下属。
白洛将人影翻过身,凑近观察,勉强辨认出几人的身份。
让人失望的是,找了几圈她都没发现伦纳德·米切尔——那个被自己狠狠踹了一脚的倒霉督察。
“不会跑了吧......”
焦灼与紧张感如毒蛇一样缠绕着她,无处不在。
大小姐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不太美丽了。
今夜,属于她的成年宴会上,意外一个接一个发生,现在除了多齐·紫罗兰之外,她也想不出有谁能替自己解答疑惑。
想到不见踪影的父亲大人,白洛再次压下焦虑与惶恐,将寻找范围扩大至整个舞厅。
“不是。”
“不是......”
“这个也不是。”
一路上沉睡的人们似乎梦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皆五官扭曲,一副无法从噩梦中脱身的模样。
而白洛很少做噩梦。
有限的记忆里,每晚闭眼之后的梦境时间,她大多在做同一件事情。
浩瀚无垠的星空深处,浓厚而炽烈的五彩不停在漆黑幕布上作画,很快金黄被黑暗吞噬,艳紫又很快覆盖上来。
双方拉锯,此消彼长,而最近白洛更是彻底完成了这副画。
幕布上全是混乱的彩色,不规律地排列组合成人类至今都未曾参透的东西。
但白洛很喜欢它。
就算再怎么丑陋,再怎么扭曲,都比空洞虚无的黑暗更讨她欢心。
“这当然是好梦。”有时面对着爱女的提问,多齐·紫罗兰笑得温柔,也表示认同,“这代表着我亲爱的小白洛,有一颗无愧而勇敢的心灵。”
还没干透的眼眶再次湿润起来,白洛内心微微一跳,停下翻找的动作,抬头向窗外看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云层散去,黑夜中有绯红轻纱飘然落下。
一轮绯月突兀挂在了如墨般漆黑的天幕里,像一只眼睛沉默注视着大地。
白洛皱眉,这抹月色很快蔓延至脚边,一种灵魂都被看透的感觉油然而生,不太自在的她默默加快了找人的速度。
但总有些计划之外的东西爱从中作梗。
当白洛·紫罗兰靠近左侧休息区时,一阵奇怪的嗡鸣声响起。
紧接着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的煤气灯依次“复工”,白中泛红的火苗腾跃在金属栅格围住的透明玻璃内。
舞厅重新亮了起来。
来不及为去而复返的光明感到高兴,雨后清爽的凉风从大开的窗口穿堂而过,白洛摸了摸发凉的手臂,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
“......阿、阿嚏!”
一连好几个,打的大小姐鼻涕泡都飚了出来。
她顺手抽走脚下一位绅士口袋里的手帕,擤完鼻涕后又莫名心虚地给人家塞了回去。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但意料之中的“小”感冒,白洛并不惊讶。
人类在饥饿的时候,身体免疫力会下降,这是医学界的共识,更何况她还毫无顾忌淋了一场暴雨。
要是没什么事,那才奇怪。
空荡荡的胃袋发出抗议,体温急速身高,头也痛得厉害。
白洛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半晌,才止住了晕眩感。
睁眼后的她瞳孔一缩,神色凝重看着自己刚刚翻过来的先生。
浑圆的啤酒肚,松弛且爬满皱纹的皮肤,以及装饰着羽毛与亮片的骚包外套。
绝不是父亲大人的风格。
可她的指腹用力划过这位先生的面孔——不管是深陷的眼眶,还是高凸的鼻梁,五官和线条都和多齐·紫罗兰一模一样。
难道感冒严重到一定程度,会出现离谱的幻觉?
白洛·紫罗兰“蹭”地站了起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要装作不经意离开时,又不小心踩到身后一位趴着的贵妇人。
“咕噜。”
她咽了口唾沫,重新蹲下,颤抖着将人翻过身。
不出所料,面容依旧与父亲大人别无二致。
“她”双眸呆滞浑浊,眼球突出,瞪着白洛时又似乎酝酿着泼天恨意。
“女、女神在上!”白洛脱口而出。
受到多齐·紫罗兰潜移默化地影响,她时不时也会像黑夜信徒一样,将女神挂在嘴边以求心安。
“嗡......”
舞厅墙上的三排煤气灯终于全部重燃,灯内白光已经完全化作了赤红。
与窗外不停向内延伸的绯红月色不同,这是一种诡异,又充满了生命力的颜色。
躺在地上的人们断断续续扭动着肢体,手脚并用,缓缓爬了起来立直身体。
他们有高有矮,胖瘦不一,各不相同,可他们又惊人的相似。
一张张充满恶意的“多齐·紫罗兰”面孔,让少女站在原地,无助地打着哆嗦。
害怕大于其他任何一种情绪。
直到“多齐”们围上来将她堵在中心,投下一片片窒息的阴影后,白洛觉察到自己脑海里有根脆弱的弦,“啪”地崩断了。
“......”
过热的身体倏地褪去温度,随之而来是内心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白洛小姐想要撕碎眼前这些人。
狠狠地、一个也不放过。
她只有靠破坏些什么......只有毁灭周遭一切的有序之物,仿佛破开一个虚无之洞的灵魂,才能得到些许满足。
自融入人类社会以来,还是头一次出现。
而这种非人般的欲望,或者说是本能,早应该消失在多齐为她打造的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
可现在为什么又回来了。
为什么......这种感觉如此陌生?
少女紫眸混沌错乱,下唇咬出了血,捏着裙摆的指尖白到透明。
白洛·紫罗兰不想承认,但她快疯了。
“去、去死!”
离白洛最近的大胖子版“多齐”呢喃着,抽出挂在腰间的短刀,朝白洛挥来。
短刀上镶嵌着几颗昂贵的宝石,尾端挂着华而不实的链坠,刃厚得和刀背差不多。
这只是一件绅士们随身携带的华丽饰品,此时却偏偏被当做了武器。
白洛双目无光,愈发明晰的心跳声共振耳膜,似乎催促她赶紧放弃无谓的抵抗。
「动手吧。
扭转手腕,拧断脖子。
碾碎大脑,让白浆浸透鲜血,涂抹在下一个祭品身上。」
“——啪!”
短刀命中的一瞬间,少女闪身上前,击打“多齐”手腕,成功夺刀,又一拳顺势砸向对方胸口,但被丧失痛觉的男人反手抓住。
又是一双手从背后掐住了她的脖颈。
女性“多齐”面容狰狞,凑近她耳边低声诅咒。
“去死吧......还给我!”
白洛·紫罗兰不明白“父亲们”为什么要让她去死,但这时可不能一昧顺从。
挥开张嘴欲咬她的大胖子“多齐”,白洛抓住脖颈上的手,向外轻轻一掰便挣脱桎梏,又因力道过猛,将“多齐”女士甩飞了出去,撞倒一片人。
“啊、呃......抱、抱歉!”
白洛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乱说些什么,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被紧紧缠住的她不敢再下重手,只能艰难闪躲。
“扑哧......”
嘈杂的诅咒中混进了一声轻响。
白洛低头一看,手中的钝器不知刺进了谁的身体里。
她吓得一个激灵,但丝滑的手感、飞溅至眼尾的鲜血又再次迷惑了大小姐仅剩的理智。
身体已经控制不住了,短刀作为情绪的载体,一次又一次劈向眼前弱小的“多齐”们。
“不、不要!”
少女惊声尖叫,神色却十分愉悦。
暴郁与躁狂的冲动迎来历史性新低,连一直困扰着的饥饿感都被短暂压了下去。
周围的“多齐”很快倒下,真空地带中心的白洛犹不满足,踉跄向前寻找着还算完整的目标。
“继续。”少女嘴角裂开夸张的弧度,齿尖锋利,白到反光,“起来......继续啊......”
话音刚落,倒下去的块件便在赤红光芒笼罩下,重新拼接复原成最初的形状。
新一轮盛宴开始了。
白洛·紫罗兰盘得端正的长发不知何时散了开来,手中短刀因不合常理的使用,泛起妖异光泽。
她沉迷于天性的释放,疯狂,堕落。
她又泪流满面,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
父亲......克莱恩......菲儿......
不管谁都行,快救救她。
“噼啪!”
绯红轻纱般的月色攀上了舞厅四周的煤气灯。
玻璃罩内的赤红火苗不再稳定,而是爆裂成无数细小火花,炸开了玻璃与金属栅栏,消散在空气中。
奇异的嗡鸣声消失,黑暗与静谧回归舞厅。
绯色轻纱下落,披在了白洛身上。
“哼~哼哼~”
她耳边似乎响起了摇篮曲。
女声陌生而温柔,诱导着昏昏沉沉的少女闭上双眼,片刻后又缓缓睁开。
脚边是安静熟睡的晚宴宾客们,衣着整齐,面色红润,享受着美梦的眷顾。
唯一站着的她浑身伤痕,尤其是双臂,见骨的伤口流出汩汩鲜血,滴落在地,又很快结了新痂。
疲惫至极的白洛·紫罗兰握着还在滴血的短刀,神情恍惚,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乖孩子,做的很好。”
穿着黑色长袍,上面绣了一轮半弯绯月的多齐·紫罗兰凭空出现,走近轻柔摸了摸她的头。
“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选择和寄居在心灵深处的魔鬼对抗,而不是软弱地迷失其中。”
“对于之前怀疑你是被......很抱歉,我值得骄傲的女儿。”
“父亲大人?”白洛手足无措,抬起冰凉的指尖,企图抓住男人的手,“发生了什么?我、我......”
“嘘,发生了很多,但我的小白洛只需要把今晚的事当做一场噩梦。”多齐·紫罗兰嗓音温和,身影逐渐变淡,“等到梦醒时分,会有人接你回家的。”
白洛恍若未闻,向前扑去,却穿过了多齐的身体。
中年男人无奈地笑了,低声道:“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再来玩一次捉迷藏吧?在抓到我之前,不要忘记至今以来,你拥有的一切。”
白洛飞快摇头。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捉迷藏是她最讨厌的游戏之一。
记忆里庄园的地下室漆黑阴冷,空气沉闷到快要缺氧的地步,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但白洛·紫罗兰在那里待了一年又一年。
父亲大人说,这是一场捉迷游戏。
只要找到他,她就能离开这里。
可年幼懵懂的小女孩缺少经验,总是发现不了多齐·紫罗兰的身影。
每次轮到多齐·紫罗兰当“鬼”的时候,白洛又总是被精准摸头,还要接受背诵“淑女守则”这种枯燥乏味的惩罚。
守则之七:
禁止在公众场合做出失礼的举动。
例如哭泣、愤怒,以及任何影响优雅仪态的行为。
众多宾客面前,白洛双膝一软,伸手朝着越来越远的多齐·紫罗兰祈求道:“父亲大人......求求您,别走!”
虚淡到极致的中年男人神色欣慰,最后看了眼女儿,便转身融入黑暗,不再回头。
安静地舞厅内多了一只幽灵。
白洛·紫罗兰呆呆徘徊着,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直到大门后传来的“咚咚”声唤醒了她。
不抱有任何希望的少女拉开舞厅大门,却见多齐·紫罗兰就在几步之外,身穿黑色马甲与外套,脸上挂着戏谑地笑容。
“啊......”
惊喜来得太突然。
白洛·紫罗兰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
她像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心只想往父亲怀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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