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清虚观之行后，师飞霜与纪慈都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那个关于皇后可能牵涉其中的惊人发现，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让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需要时间观察和消化。师飞霜更加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应酬，大多时间都留在枕霞阁，或是读书，或是透过祖母柳知微和兄长师飞英，更加留意朝堂与宫中的风向。她发现，玄灵真在宫中的地位似乎愈发稳固，陛下对其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甚至开始服用他进献的所谓“金丹”。
　　这种平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被打破。门房来报，礼国公府的大小姐纪娴递了帖子来拜访。
　　师飞霜有些意外。她与纪娴仅在范府赏花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是个英姿飒爽、性情直率的将门虎女，并无深交。她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去了正厅。
　　纪娴今日未着劲装，穿了一身利落的石榴红骑射服，更衬得她眉目鲜明，神采飞扬。见到师飞霜，她爽朗一笑，抱拳行了个简单的江湖礼：“师小姐，冒昧来访，没打扰你清静吧？”
　　师飞霜敛衽还礼，请她上座：“纪小姐客气了，快请坐。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丫鬟奉上茶点后，纪娴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来意：“指教不敢当。是这样，过两日京郊马场有个小型的马球会，都是些相熟的朋友，不拘束，热闹热闹。我听闻师小姐虽是江南长大，但骑术似乎也不错？想邀你一同去玩玩，总闷在家里也无趣。”她眨眨眼，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我弟那人，整日就知道看书查案，闷也闷死了，这种场合他是不肯去的，咱们女孩子自己乐呵。”
　　师飞霜心中微动。纪娴的邀请看似随意，但时机却有些巧妙。在她与纪慈因玄灵真一事而默契地暂时“冷却”联系的时候，纪娴作为纪慈的姐姐突然来访……这仅仅是巧合，还是纪慈的某种暗示或安排？是想通过姐姐来传递什么信息，还是单纯地想让她散散心？
　　她面上不露分毫，只微微笑道：“纪小姐盛情，飞霜感激。只是我骑术粗浅，恐贻笑大方。”
　　“诶，这有什么！”纪娴大手一挥，“马球会嘛，重在参与，玩玩而已。再说了，”她凑近些，压低声音笑道，“我瞧着你是个心里有主意的，比那些只会咿咿呀呀的娇小姐强多了。我纪娴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
　　这话说得直白，却莫名让师飞霜心生好感。纪娴的直率，与她平日里接触的那些说话拐弯抹角的闺秀截然不同，让人感到轻松。而且，她话里话外，似乎对她和纪慈之间的事有所察觉，却并无恶意，反而有种乐见其成的意味。
　　师飞霜略一沉吟。马球会确实是京城世家子弟常见的社交场合，她若一直避而不出，反而显得刻意。借此机会出去走走，或许能听到些不同的消息，也能……或许能间接了解到纪慈的近况？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飞霜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纪小姐相邀。”
　　“这就对了！”纪娴拍手笑道，“后日辰时，我派车来接你！记得穿得利落些！”她又坐着聊了些京中趣闻，言语风趣，气氛融洽，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风风火火地告辞了。
　　送走纪娴，师飞霜回到房中，心思却活络开来。纪娴的邀请，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些许连日来的沉闷。她开始期待后日的马球会，不仅是为了散心，更隐隐期待着，或许能在那里，感受到某个人的消息，哪怕只是间接的。
　　两日后，纪家的马车准时到来。师飞霜换上了一身便于骑乘的湖蓝色胡服，头发简单束起，戴了顶遮阳的帷帽，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英气。
　　马球场设在京郊，绿草如茵，视野开阔。到时，场上已有不少青年男女，或策马奔驰，或在场边谈笑。师飞霜一眼就看到了场中最为耀眼的纪娴，她骑着一匹枣红马，手持球杖，身姿矫健，正在与人激烈争球，引来阵阵喝彩。
　　纪娴见到师飞霜，远远地挥手招呼，示意她过去。师飞霜刚在场边站定，便有几个相熟或面生的公子小姐过来打招呼，其中不乏那日在赏花会上见过的面孔。因着纪娴的关系，众人对师飞霜都颇为客气。
　　师飞霜应对得体，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全场，并未看到那个青衫身影。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但随即又释然，纪慈本就不喜这等喧闹场合，纪娴也说了他不会来。
　　然而，就在马球赛间隙，众人休息饮茶时，纪娴的一个丫鬟却悄悄走到师飞霜身边，递上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低声道：“师小姐，这是二公子让奴婢转交给您的。二公子说，今日衙门有事，不能前来，以此物聊表歉意，望小姐玩得尽兴。”
　　师飞霜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接过锦盒。锦盒入手微沉，带着淡淡的檀香。她强作镇定，道了声谢，待丫鬟离开，才借着帷帽的遮掩，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珠宝，而是一块天然形成的奇石，石质温润，形状酷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鸟喙处恰好有一点朱红，栩栩如生。奇石旁，还有一小卷素笺。
　　师飞霜展开素笺，上面是纪慈清峻熟悉的笔迹，只有寥寥数字：“石名‘青鸟’，见之如晤。望安。”
　　青鸟，传说中西王母的信使。纪慈以此石相赠，寓意不言而喻——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没有提及任何敏感之事，只一句“望安”，却包含了千言万语，是对她处境的关心，也是无声的承诺。
　　师飞霜握着这块微凉的奇石，感受着其上仿佛残留的、属于纪慈的温度，一股暖流悄然涌遍全身。所有的猜测、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记得她，关心她，用这种含蓄而风雅的方式，告诉她，他并未远离。
　　她将锦盒小心收好，抬起头，望向场上纵马驰骋的纪娴，阳光洒在她明媚的脸上，充满了活力。师飞霜忽然觉得，这京城的天空，似乎也比往日更加开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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