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

　　苏紫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苏望提和陶芳正神情严肃地坐在沙发上说话。
　　倒是不见苏慕的身影。

　　电视似乎换了个频道，此刻正在播放新闻。

　　看见她出来，苏望缇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吃饭吧，陶姨做了一桌子的菜。”
　　“是啊，先吃饭。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做了一些，我去叫小慕出来。”
　　“如果她不想过来，也不用勉强。”苏望缇一边说，一边替苏紫拉开一张椅子，“我去盛饭，你先坐。”

　　客厅中间的饭桌上各色菜肴放得满满当当，大多是苏紫没有见过的食物，唯一能叫得上名字的还是福利院年末限定返场的炖煮柒鼠肉。
　　这种地鼠爱吃柒竹，蒸煮过后带有清香，价格适中，所以很受低产阶级欢迎。

　　“这是我的位置。”背后响起的声音唤醒了苏紫寄人篱下的现实。

　　任何一个家庭，每个成员早已形成了各自的生活习性，突然被一个外人打破，心生怨气也情有可原。
　　但是，到底要坐哪里呢？苏紫感到了为难。

　　“随便坐。”落后一步出来的陶芳拉开了苏慕旁边的椅子，又瞪了她一眼。
　　后者不在乎地哼了一下，到底没有再说话。

　　“终于肯出来了？”苏望缇端着一个餐盘从厨房走了出来，眉头紧锁，“好好吃饭，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

　　苏家的这个团圆之夜，总体来说过得还算和谐，让本以为会上演“二选一”家庭伦理剧的苏紫也心里安定不少。
　　但是一想到未来的几年，甚至更久，需要跟眼前三人维持家庭和睦的形象，她不免又有点烦躁。

　　“今天这菜……怎么有种苦味……”苏望缇眉头微皱，拿起汤勺又喝了一口。

　　别说苏望缇了，连苏紫的嘴里也时不时泛着微微苦涩味，但是由于味道很淡，若有似无的，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陶芳闻言笑道：“这几天，小慕和你都感染了风寒，所以做菜的时候，我特意加了些橘叶草进去。你是家里的支柱，天气越来越冷了，每天一大早就去工地，可不能病倒了。”
　　“就怕是小紫觉得苦，我倒是没什么。”

　　陶芳脸上的笑意很快淡了下来，举起筷子替苏慕加了块鱼肉：“倒是我没有想周全，橘叶草虽然驱寒效果好，但是味道确实有些苦，小紫吃不惯也是正常的。”
　　“我没觉得很苦，饭菜很好，我很喜欢。”对于这样丰盛的饭菜，苏紫没有挑剔的资格。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2月25日16时，武装袭击区政大楼的7名疑犯已经落网，现有一名男性逃亡在外。该名男性在击伤数名警员后往波波利方向逃窜。若有群众看到下记作案人员，请及时联系警方。对于提供有效信息的人员，将给予3～5万先隆的奖励。对于抓捕该名嫌犯的人，给予20万先隆的奖励……”

　　电视屏幕上显示出一位男性的头像。
　　红发竖起，黑金瞳孔，嘲讽微笑，一对招风耳上各挂了一个银质耳环。

　　屏幕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在循环滚动。
　　西西里保险提醒您—该男子持有大型杀伤性武器，极具危险，请各位居民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购买我司保险的顾客，请谨慎复习保险条款后，再行动。

　　本以为只有一个概念图的苏紫在看到这么风格强烈的真人照片后，不禁在心底默默感叹，能有勇气炸区政大楼的人果然胆量和容貌都与众不同。

　　也不知道是警察查明身份后的取证照片，还是这个人的裸脸犯罪头像，前者是政府高效，后者就是本人无畏了。
　　波波利地区紧挨鸣羊四海，也不知道那个人携带了什么大型武器。

　　“明天，你带小紫去你那边办理一下居民户口，她的身份资料信息都已经传过来了，待会儿我发给你。学校那边，我已经办好手续了，只要户口落实下来，下周就可以去上学。”
　　“办理手续恐怕要一周，各种信息核对都需要时间。”
　　今天已经是周四了，陶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苏望缇放下筷子，疑惑地问道，“加急处理不是三天就可以办完吗？你在那边工作，也认识不少人，难道不能委托一下吗？”
　　“原本是这样。”陶芳头痛地解释道，“就是……那天晚上，好几栋区政大楼同时遭受了袭击。不知怎么的，只有瀛洲区政府没出事，所以这些天，附近区域的人都来我们大楼办理业务了，人一下子多了不少，窗口人员的业务量急剧增加。”

　　人流一多，插队办理就容易引起纷争。

　　“怎么没听你说过？”
　　“上面有指示，不准向外提起上次袭击的事，怕群众恐慌。”陶芳舀了一勺汤，“而且，你又不关心时政，又对我的工作没兴趣……好了，小紫的事当然要紧，我明天去拜托一下户籍窗口那边的人，总归是平时在打交道的，帮个忙应该可以，就是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在当值。”

　　都这样说了，苏望缇就不好催得太急了：“那就这样，你先把这件事记上，抓紧点啊。”
　　“你的事，我哪里有不上心的。等会儿上了牛脾气，又不理人了。”
　　“我什么时候不理人了……孩子面前说什么呢……”苏望缇黝黑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羞涩。

　　苏紫一心二用，一边听着新闻播报，一边听着饭桌上的谈话。
　　能让区政这么破费的凶犯一定极度危险，能躲则躲。
　　苏望缇和陶芳的夫妻关系竟然是真的，不像是特意在她面前表演！
　　这两条信息先后在苏紫的脑中划过。

　　“再给你盛一碗？”苏望缇看着苏紫消瘦的脸，皱眉说道，“吃得可不够多啊！喜欢的菜式，让陶姨明天再给你做。或者你有其他喜欢的，也可以告诉她。”
　　苏紫用力点了点头。

　　在她旁边坐着的苏慕除了必要的问答，整个晚餐都很安静。
　　…………
　　鸣羊四海，波波利，奔腾八方，柯吉都属于瀛洲区，区政机构设立在柯吉的鎏金小道。

　　陶芳开着租来的二手车艰难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水斗路上，照着目前的行驶速度，再过10分钟就可以拐进鎏金小道了。

　　“……真的不记得了吗？”
　　在路上的半个小时，陶芳已经问清楚了苏紫在福利院的近年生活，在为她的遭遇深感痛心的同时，也对她生母的行为感到愤愤不解。

　　然后接下来，当她紧扣话题问到苏紫生母时，后方座位上的苏紫却是一问三不知了。

　　苏望缇诚实勤奋，努力工作，关爱家庭，一个合格丈夫的优秀品质都可以在他的身上找到。
　　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能就是灵能资质不高，无法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至于样貌，在能力面前，颜值只是个附属品。

　　陶芳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至少是在苏紫出现以前。
　　其实，陶芳与苏望缇见面的第一天，这个老实的男人就已坦诚了自己有过婚史且有个女儿下落不明的事。

　　和他在一起的几年，生活平淡安静，虽然知道自己的丈夫从没有放弃寻找亲生女儿，甚至每月按时去警署报道，但多年未有消息，这件事就被她刻意忽略了。

　　毕竟，安壤大陆每年消失这么多人，人口贩卖是摆在台面上讲的事，寄希望于警署，还不如去黑市悬赏来的更快。

　　然而，她实在想不到这种父女相聚的小概率事件竟然真的被她碰上了。
　　人生真是一件不可预知的事，不到最后，谁也无法猜到结局。

　　陶芳看了一眼后视镜。
　　苏紫正趴在车窗上兴趣盎然地看着沿途的景色。

　　难道是当时太小了，记得不清楚？
　　陶芳泄气地想着，在和苏望缇的四年里，两人都刻意回避了各自的失败婚姻。

　　“到了，裹好衣服，外面有点冷。”
　　终于到了瀛洲区政府的办公大楼，陶芳打开车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后退了几步。

　　从底端波涛中缓缓涌现的“瀛洲区政府”四个大字通过显像技术在110米高的政府大楼顶端熠熠生光。
　　为了表现联邦政府数次险境求生，迎难而上的坚韧精神，每隔一段时间，这四个大字就会被底下的三维立体海涛吞噬，然后再度缓缓从波涛中出现。

　　跨过三十层石阶，走进大厅。
　　苏紫看到大厅正中央是一个椭圆形的咨询服务台，在一边留了一个进出口。

　　此时，几个外星球来的人正操着口音在寻求服务台小姐的帮助，卷曲的黑发中竟然伸出两根细长的触角。

　　苏紫第一次看到这种形态的人，直勾勾盯了好一会儿。
　　触角竟然纹丝不动，不会是假的吧？！
　　会不会是异装癖？！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苏紫终于收回了目光。

　　陶芳让她坐在窗口对面的等候区，自己去里面找熟人已经快一刻钟了。

　　开着清洁车的大婶噙着关切的目光在她身旁来回打转数圈后，以苏紫为中心，向外散开50米的圆形圈内，闪耀着洁净的光芒。

　　“哎，我看上去这么像无助的小孩吗？”苏紫喃喃地跳下了椅子，在大厅晃荡了半圈，终于在正门附近的墙上看到了索引图标—户籍办理，21层C区A跨。

　　她慢悠悠地路过大厅受理台的时候，那几个外星人还聚集在服务台没有离去。

　　不顾接待小姐的冷眼，咔嚓咔嚓说着外星语言的几人中，有一个人不合群似地游离在一旁，没有加入同伴们的争吵。

　　苏紫看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四处发散的眼神似乎也刚好聚焦到了她所在的区域，金色瞳孔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0.5秒又缓缓地移开了。

　　在下属们的呼唤声中，竹锦收回了自己茫然飘散的思绪。
　　与此同时，在他视野的角落里飞快跑过一个矮小的身影。

　　“大人，就是那个穿红衣的女孩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们两回。”该不是发现什么了吧？
　　“大惊小怪！你照照镜子，这个样子被人围观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一个小女孩而已，瘦骨嶙峋的，还穿着件不合身的大衣，一看就是家庭暴力下的牺牲品。”
　　没有人带领，警卫不会任由她进来，这么个营养不良的样子，倒像是被儿童福利社的人领过来办理手续的。

　　“ ……嗯，像是这么回事。”竹锦慢悠悠地说道，一只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触须，“这幢大楼的灵力磁场是外界的好几倍，怪不得能安然无事。”
　　“大人，刚刚传来的消息，克什监狱的大门似乎有打开的迹象……”
　　这么多年，上头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多疑的性格倒是没有改变。
　　如果真是要开门，消息不会这么快就流出来，这才过去几天。

　　“他死了那么久，尸骨都烂成泥了，竟然还有人为他不平。我真是好奇，是什么支撑着那些人躲在腐臭阴暗的地下，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地去反抗既定的事实？”
　　竹锦的视线扫过大厅里来往的平民，那些平庸的脸庞下也许藏着尖锐的反骨也说不定。

　　“蒙东巴尔还有他的一族，有后人总有希望的。”一个年轻随从不确定地说道。

　　竹锦轻轻地笑了起来，脸上松垮的皮肉似乎被拉扯，堆起了层层褶皱：“当年改名叛离的人竟然在全族死后又更名重返，带着他死后留下的一切投身于联邦政府，这可真是，令人羡慕啊……”他顿了一下，打开曲式仪看了一眼消息，“也不算白来，走吧。”

　　咨询台的小姐已经视他们为空气，埋头做起了自己的工作，在一大片“咔嚓咔嚓”的外星语里，她严肃认真的工作态度很好地展现了一名政府人员的良好素质。

　　在目送他们一行人走后，她悠闲地拨弄了下自己佩戴歪曲的曲式仪，又再次低下头开始处理网民的询问信息。
　　“……为了公平。”
　　这句话很快就消融在了空气中，没有人听到。

　　…… ……
　　“叮”地一声，电梯停在了11层。
　　苏紫从这个过分拥挤的电梯厢里走出来时，扶着墙壁仰天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拥挤的电梯载着明显超负重的人数时，里面的气味就不怎么好闻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抬眼望去，根据行政职能划分好的区域中，数不清的工作窗口绵延至视野的尽头。

　　这一层来往的人似乎特别多，整个楼层都很吵闹。

　　“C区A跨，C区……”
　　苏紫倒退几步来到人少的地方后，踮起脚尖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

　　结婚登记，财产转让，户籍办理，退休保险等等一系列容易引起纠纷的事务窗口似乎都集中在了这层。

　　“老子都拿到居民户口了，凭什么不让老子买房子。你们倒是给我想办法啊！秦淮楼那个房产公司明显是欺诈行为。”
　　“不离了，不离了，老胡，再想想吧！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孩子还小。”
　　“我每个月交这么多保险，终于熬到头了，就发这么点退休金，让我养什么老，直接送我一颗子弹吧！”

　　真是，为什么都集中在了这层，这下就不好找人了。

　　听着耳边各式各样的争吵声，苏紫飞也似地钻进了人群。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