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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艳
她手中的团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却浑然不觉……
一个粗鄙的草包姑娘怎可能有这般精湛的琴艺!
柳倾阮全然不知旁人所想,她闭着眼,睫毛轻颤,指尖熟练的抚过琴丝,心底忽地泛起一阵酸涩。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上一世她弹此曲只当心中的慰籍,可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任人践踏的乐坊孤女,不再是那个以琴为枷、以声为囚的江绯。
她闭着眼嘴角微扬起,却似也能看见,家人关切的眼神,还有那远在京城男子的容颜……如今她也寻到了,原来在这世间,还有希望,还有温暖,还有她值得守护的人。
最后一音落下,余声如烟,散入风中,似是天地也为之静默。
院中悄然无声。
钱静兰眸光呆滞,嘴唇微颤,怔怔地望着柳倾阮,轻声呢喃:“好……好厉害……”
那声音极轻,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满堂的寂静。
众人这才回过神,惊叹不已。
“妙啊!这琴艺,与那些琴艺大师简直不相上下!”
“是啊,到底谁说柳家女儿草包了?四姑娘这一曲,不知要胜过多少闺阁才女!”
不只是旁人,就连柳家母子几人皆是瞪大了双眼,满眼的不可置信。连席间投来的羡慕目光,以及低叹声都像隔了层薄雾,听不真切。
柳如茵怔怔看着自家妹妹,这首曲子分明是静心之作,可她却是听出了些无奈感伤,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袖口的绣兰纹上,直到身旁丫鬟轻声唤,她才发觉自己竟听哭了。
柳倾阮收起手,缓缓睁眼,唇角轻扬:“倾阮献丑了。”
院中霎时掌声雷动。
钱雨笙猛地回神,脸色有些发青。
她清楚此种指法和衔接,若非十年如一日的苦练,绝不可能有这种水准……从前柳倾阮不学无术,粗鄙不堪,居然都是装出来的?她定是特地为了今日国公爷寿辰出风头,这才苦心准备许久,难怪她那时答应的如此爽快。
还当真是好心机啊。
钱雨笙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端庄着赞叹:“柳四姑娘今日这一曲,属实是令人眼前一亮,这般看来,从前大家传的什么厌琴,不喜音律的传言,倒都是瞎传乱说的了……”
“姐姐说的是啊!那些人真该抓起来狠狠打一番才是,柳四姑娘这琴艺分明就是高得不能再高了,那些人这样说岂不让旁人以为她从前都是装的不会,都是为了等时机好好出风头。”
钱静兰也没想这般多,倒是真替柳倾阮打抱不平上了,随后被钱雨笙瞪了回去。
安国公久久不语,终是抬手,以袖拭泪:“这把松风吟,自我女离世后,从未有人能奏出这般意境……柳四姑娘弹的分明是《云水禅心》,却令人一种经历了生死轮回,破而后立之感,”
此言一出,国公夫人也红了眼眶,颔首附和。
他顿了顿,声音微颤:“来人,把我库中的南海夜明珠拿来,赠与柳四姑娘。”
众人哗然,这等赏赐,已非寻常,柳四姑娘竟因弹了一首曲子,受到安国公如此厚礼。
许赵儿也微微眯起了眼。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玉镯,她眸光微闪,既有惊艳,也有不甘。
一个小官家之女,竟有如此造诣?
她自幼随宫中乐师习琴,琴艺在京城贵女中亦属上乘,被无数人称赞过,听过无数名家奏乐,也见过不少才女献艺,可如柳倾阮有这般技艺的,却寥寥无几。
她微微侧首,对身旁的贴身丫鬟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两人可闻:“你去,悄悄打听打听,这位柳四姑娘,师承何人?”
“是姑娘。”
柳家两兄妹的出色技艺如满园的花香般环绕直至寿宴散去,柳家的名声霎时水涨船高。
天色渐深,宾客陆续离府,一行人缓步走向府门,江映蓉正与一大娘子说笑着走在前头,并肩而行。
柳倾阮挽着柳如茵缓步走着,身后跟着两位哥哥。
“妤妹妹你知不知道,我方才坐在底下,简直吓死了,恨不得冲上去替你弹!”
柳穆朝声音洪亮,引得旁人侧目,柳竹栖见状轻咳了两声:“你小声些。”
柳穆朝闻言环顾四周,忙低声继续:“你从前总说讨厌琴,不肯学,连母亲罚你抄谱,你也偷偷撕了,还三天两头逃琴课,连先生都气得拂袖而去,今日怎么敢上台?结果……结果你竟弹得这般惊天动地,到底什么时候学的?莫非是仙人托梦?还是鬼神附身?”
柳倾阮闻言心底咯噔,随即弯唇轻笑。
“二哥哥惯会取笑我。”
柳如茵也望着妹妹,柔声道:“是啊,我都听落泪了。那曲子……同往日听的感触都不同。”
柳倾阮闻言,眸光微闪,低声道:“其实……我并非讨厌琴,而是讨厌被逼着学。母亲总说女子当以琴棋书画为本,姐姐也日日练习,我便不想随你们意,便故意逃课,装作不喜。”
“可夜里,我常叫冬儿在屋里点一盏小灯,对着琴谱默记指法,用软布裹着琴弦练轮指摇指,久了,便熟了。今日国公爷寿辰,我被吴大娘子点名,便想——索性一试。”
她轻笑:“没想到,真的成了。”
柳穆朝听得目瞪口呆:“所以你不是不会,是装不会?不是不学,是偷偷学?”
“好啊你这小丫头,心眼儿比墨还黑!”
柳竹栖也难得失笑,摇头道:“妤儿此举,可谓藏锋于拙,示弱于人,倒有几分考学之道。”
柳倾阮只笑道:“这也正好让旁人瞧瞧我们柳家的儿女可不是盖的!”
她话音刚落,忽然而身后传来一声高喊——
“柳兄!且慢!”
众人回首,只见一人跨步而来,正是不久前与柳穆朝比试的薛承宇。
“这不是薛将领吗?你可是有何事?”柳穆朝朝他招了招手,朗声道。
薛承宇快步上前,拱手一礼,依次向几人问好,而后看向柳穆朝,语气诚恳:“柳二公子,适才交手,我瞧出了你并未使全力。”
“我在军中虽待得不久,却也同不少好手交过手,能感受得到你屡次避让,并非力有不逮,而是处处留手,点到即止,若真在战场上,我早已败了三回。”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你这身手,不去边关带兵,实乃军中一大损失。是将才,更是帅器!只是不知你如今可已投军?”
柳穆朝闻言,略显局促,挠了挠头:“实不相瞒……家父尚不允我投军。他说我心气大,得需先修文韬,再习武略,不可贸然入伍。”
“哦?”薛承宇倒是一愣,随即朗声一笑。
“无妨,少年有志,何愁无路?”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物。
是枚青铜令牌,约莫掌心大小,正面刻着“骁骑”二字。
“这是……”柳穆朝微怔。
“这是京畿骁骑营的荐才令,”薛承宇郑重地将令牌递出,“若他日你决意投军,持此令至京畿大营,自有人引荐你入营历练。不必从卒卒做起,可直接授校尉衔,试职参军。”
骁骑营乃天子亲军,精锐中的精锐,多少将门子弟挤破头也难入其门。而薛承宇竟主动赠令,等同于为柳穆朝铺就了一条通天之路。
柳家兄妹皆是一愣,这真是对柳穆朝莫大赞赏了。
柳穆朝双手接过,眸光闪闪:“那我便收下了!薛将领的厚爱,我柳穆朝定铭记于心!”
就此时,忽又传来一声清亮笑声:“好啊!果然英雄出少年,连骁骑营都抢着要人!”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少年自回廊跃下,身姿矫健,一袭玄色劲装,眉目英朗。
柳倾阮抬眸一瞬,眸光骤然一顿。
她认得他。
前世,她曾见过这位公子。谢子钦,裴熠曾同她介绍过,他们二人是极好的伴友。
谢子钦迈着步子走近,目光一扫,忽然落在柳倾阮身上,小娘子一袭素锦,发间的钗镮虽风而动。
可就是这般的清冷的气质,却长着如牡丹般娇艳的面庞,就这容貌即便是放在京城也是数一二的。
他瞧见人一直失神的盯着自己瞧,眼睛一亮,忽然朗声笑道:“哎呀!我谢某人果真是风韵犹存,竟是让神仙妹妹看呆了!”
他故意拖长语调,一脸玩笑,还夸张地抚了抚衣袖,引得薛承宇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他。
柳倾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耳尖微红,连忙敛衽一礼,“是……是我失礼了。”
“哎!我开个玩笑而已!”谢子钦笑着摆了摆手,“神仙妹妹方才那一曲实在是绝,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爱听筝琴的友人,他若是在场,定会为你拍手叫好。”
“谢公子过奖了……”
柳如茵见状自家妹妹有些无措失愣,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含笑道:“那哥哥你们先聊,我们姐妹先上马车了。”
说着,便牵着柳倾阮的手,走出不远,正要登上马车,又听一声叫唤。
“二位姑娘且慢。”
二人又转头,瞧见来人竟是方才站在国公夫人身旁的妈妈。
“妈妈好。”
全妈妈含笑俯身,目光在两人面上轻轻扫过,最后落在柳倾阮身上时:“二位姑娘安好,国公爷和夫人有请四姑娘前去一叙。”
话音落下,柳倾阮一愣,下意识抬眸看向柳如茵,却见对方也正看着她,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全妈妈像是早知她们会有这般反应,又适时补了一句:“三姑娘不必忧心,一会府上会派车马送四姑娘回去的。”
柳倾阮闻言也只得朝柳如茵投去安心的目光,随即应下:“那就劳烦妈妈带路了。”
刘妈妈笑着颔首,转身引路,柳倾阮便跟在她身后。柳如茵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才被绿萼扶上了车轿。
……
另一旁,薛承宇生怕几人不认识,忙开口介绍:“子祁,这两位是柳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
“柳兄,这位是京城吏部尚书之子,谢子祁。”
柳家两兄弟拱手:“谢公子。”
谢子钦也笑着拱手道:“久闻柳大公子博文强识,才压江南,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柳竹栖还礼:“谢公子谬赞了,在下不过一介书生,岂敢当才压江南四字?”
“哎!莫要谦虚!”谢子钦笑着摇头,目光转向柳穆朝:“柳二公子,方才与薛兄那一场比试,真是精彩绝伦。我向来最敬佩能打斗习武之人,拳脚有章法,又进退有度,收放自如,实在令人佩服。”
他顿了顿,语气真挚:“若你们兄弟他日入京,务必来尚书府寻我!我带你们好好玩玩京城!”
柳穆朝闻言没来得兴奋:“谢公子如此盛情,他日我入京定去寻你!”
谢子钦像是寻找了同道中人,正想高谈论阔几句京城好玩之处,就被薛承宇忙声打断。
“对了,怎的今日没见阿熠?”
见二人似是要谈旁的事,柳竹栖轻轻拍了拍柳穆朝的肩,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母亲妹妹们也还在马车上等着,我们该回去了。”
柳穆朝会意,立刻笑着拱手:“薛兄,谢兄,天色不早了,我们便先告辞了。”
薛承宇闻言,温声道:“是我说话忘了时辰,该罚。二位慢走,改日定当登门拜访,再与诸位畅谈。”
谢子钦也含笑道:“是啊,改日登门,定要讨一杯清茶,听四姑娘再抚一曲。”
“改日再会。”柳穆朝含笑拱手,二人随即向马车走去。
见柳家的马车渐去,谢子钦双手叠在脑后,吊儿郎导道:“阿熠他自从昏迷醒来后,身子就变得愈发柔弱,如今正在府上歇着呢,这不他和我老爹派我这位信使来了。”
薛承宇闻言颔首:“人醒了便好,身子还能慢慢调理……近来朝中事务繁杂,我也不好呆太久,明日便打算启程,可要一起?”
谢子钦耸了耸肩:“京城如战场,步步惊心,我还是在这儿多呆些时日罢,省得回去被我家老头子骂。”
“再说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如今朝中风向未明,我爹又总站在风口浪尖上,我这个做儿子的,还是躲远些,免得一不小心就成了靶子。”
薛承宇听罢,不禁失笑:“你倒是看得通透。可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谢大人若真动了怒,怕是连这江南的桃花都给你烧了。”
“那也得他找得到我。”谢子钦挑眉一笑,而后左右扫了一眼,才有低声道。
“你也得好好当心才是,我可听闻京畿卫里还是有好些个不服你这副统领之位,你贸然把令牌给柳家兄弟,就不怕……”
薛承宇神色未变:“我知道。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日后定会成为镇守边防的有力后盾。那些人不认又如何?圣旨已下,兵部签押,我薛承宇的印信已入京畿卫,他们不认,是他们的事,我只做好我的便是。“
“你心底有数便好。”
一阵风来,云雾吹散,隐约可见皎月的一角,二人抬眼望去。
谢子钦轻声开口:“无论如何,我们……都当心些罢,这世道,早已不是从前了。”
……
穿过扇扇雕花门,柳倾阮的心又渐渐悬了起来,思绪纷乱。
国公爷和夫人找自己,究竟是为何?莫不是因方才宴上她弹了一曲,触了何忌,惹得国公爷夫妇不快了?可他们那时的神情也不像是生气啊……
游廊尽头的花厅已透出暖黄的光,隐约能听见里头传出的笑语。推门而入,只见国公爷坐在主位,老夫人则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竟带了点难以言说的柔软,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见过国公爷,国公夫人。”柳倾阮乖巧问候。
“不必多礼,四姑娘过来坐。”老夫人含笑开口。
柳倾阮依言落座,只听国公爷缓缓道:“方才宴上,你弹的那曲《云水禅心》实在是极好。”
他顿了顿,眼底似有水光闪了闪:“真是像极了……像极了我们已逝的女儿。”
话音落下,花厅里的烛火似也跟着轻轻晃了晃,国公夫人也默了下来,神情哀伤,片刻才道。
“所以,国公爷与我,想认你为义孙女,你可愿?”
柳倾阮本不敢出声,怕说错话。可却在听到这一言后猛地抬起头,她张了张嘴,眼底震惊,亦带着几分无措。
她何德何能?不过是宴上一时技痒弹了曲子,竟被国公爷夫妇提出要认作义孙女?
一旁的妈妈见状,悄悄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四姑娘,快道谢罢,这是国公爷同夫人的一片心意。”
柳倾阮猛地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起身屈膝,带着几分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恭敬。
“倾阮……倾阮惶恐,何德何能,竟得国公爷与夫人厚爱。倾阮在此……叩谢夫人,叩谢国公爷。”
说着,她便跪下叩首,老夫人见她这般反应,眼底的柔软更浓,忙开口:“好孩子,无需多礼。”
柳倾阮垂着头,指尖仍有些冰凉,片刻后,她鼓起勇气,轻声问道:“夫人厚爱,倾阮感激不尽。只是……日后我可需做些什么?”
话音刚落,国公爷忽然朗声笑了起来,他捋了捋颔下胡须,眼中满是赞赏:“傻孩子,哪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日后得空,来瞧瞧我们二老,在弹几曲便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柳倾阮身上,带着几分感慨与珍视,“如今也只有你了,能弹出和芳儿一样的曲调。”
“日后若是有何事,尽管来国公府寻我们。”
柳倾阮抬眸看向国公爷,又看向老夫人,见二人眼底皆含着笑意,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再次屈膝,她声音清亮了些:“倾阮记住了。日后定会常来探望国公爷与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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