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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闻录
他依旧穿着那身蓝衫,却没了往日的笑意,眉眼间凝着一层沈珩看不懂的沉郁,教剑时也一言不发,往日里的叮嘱与玩笑全没了踪影。
沈珩握着剑的手有些发紧,小声问“无咎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
谢无咎猛地回神,看向他的目光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得像叹息的没有。
那一日的夕阳格外黯淡,谢无咎没像往常一样陪他待到暮色四合,只在临走前,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他将玉佩塞进沈珩手里,指尖冰凉。
“这个你拿着,”他声音沙哑,避开了沈珩的视线“往后……照顾好自己。”
沈珩愣了愣,刚要追问,谢无咎已转身快步离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连回头都没有。
沈珩取出腰间的短剑,宽大的衣袖随动作滑落少许,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槐序本望着他手中的剑,目光无意间扫过,恰好看见他右手手腕内侧,一粒浅褐色的痣在肌肤上格外分明。
沈珩将短剑攥在手里,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剑柄上那刻得浅淡的“珩”字,声音轻叹“直到现在,我仍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突然离开,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沈珩低下头,余光督见槐序正紧紧握着楼飞雪的手,他抬眼,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语气里添了点笑意“小槐,你与楼兄……倒是比从前亲近了许多。”
槐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像被烫到般猛地抽回,耳尖瞬间泛红。她指尖绞着衣袖,眼神有些闪躲,声音也支支吾吾“我……小珩,我现在脑子早乱作一团,我不知道我对仙尊的感情,到底是依赖,还是别的什么。”
榻上的楼飞雪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沈珩望着槐序慌乱的模样,又瞥了眼榻上的人,轻声叹道“或许,感情就是最难说得清的吧。”
另一边,谢无咎盘腿坐在自己的榻上,指尖掐着无情道的静心诀,试图平复体内翻涌的灵力。可不知为何,往日里如止水般澄澈的道心,此刻却像被投入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当年沈珩望着他离去时悲伤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细微却清晰的钝痛顺着经脉蔓延开来,搅得他灵力骤乱。
“嗤——”他猛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原本凝聚的灵力瞬间溃散,谢无咎睁开眼,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惊乱。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的茫然与惊惶。他修行数百年的道,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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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槐序便揣着心事出了槐月殿。晨露沾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脚步匆匆地朝着映序书斋走去。
书斋内弥漫着旧纸与墨香。槐序直奔古籍区,指尖划过一本本泛黄的书卷,从晨光熹微翻到日头初升,指尖沾了满手灰尘,却始终找不到有关当年仙魔大战的收录。
“怎么没有呢。”她叹了口气,目光瞥见一本残破的《异闻录》,随手取出翻看着,竟在其中翻到了一行小字“狐族心头血,能解世间万病,百毒沉疴。”
她心脏猛地一跳,指尖死死按住那行字,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心中的窃喜如潮水般涌来,楼飞雪有救了!她顾不上将书卷归位,攥着书页一角,转身朝着槐月殿的方向狂奔而去,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刚跑出书斋,一道慌乱的身影迎面撞来,是清涧山的弟子。那弟子衣衫凌乱,手臂还淌着血,看见槐序的瞬间,眼睛倏地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上来攥住她的衣袖“槐序师妹!出大事了!”
槐序脚步一顿,心头的喜悦被惊惶压下大半,她扶住弟子摇摇欲坠的身子“别急,怎么了?你慢慢说!”
“是镜芙!”弟子声音发颤“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扮成了镜澜大人的模样,潜入枕月楼翻找东西!我们瞧她举止怪异后上前询问,她当即翻脸,打伤了好几个同门,我们拼死阻拦,才堪堪将她困住,你快随我来。”
两人快步赶到枕月楼时,楼前已乱作一团。清涧山弟子们结阵围成圈,手中长剑泛着寒光,却个个面色凝重,圈内的镜芙被几道灵力锁链捆着,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眼神凶狠如兽,正不断挣扎冲撞。
“师妹!”弟子们见槐序赶来,紧绷的神经稍松,却不敢有半分松懈。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掠过,镜澜与漓夜匆匆落地。她一眼望见被禁锢的镜芙,眉头猛地拧紧,快步上前,语气里满是焦急与不解“芙儿!你为何要对弟子们大打出手?”
镜芙抬眼瞥了她一眼,眼底没有半分往日的亲近,只剩赤裸裸的厌烦“一群碍事的东西。”
镜澜心头一沉,刚要再问,忽觉镜芙周身黑气异动,她凝眸细看,才惊觉镜芙眉心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邪气,细如发丝,之前竟全然未曾察觉!
“你体内怎么还有邪气?”她话音未落,镜芙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够了!”镜芙眼中黑气暴涨,体内灵力骤然爆发,竟直接撑破了灵力锁链!断裂的锁链带着凌厉的劲风扫向四周,几名弟子被狠狠撞飞。
镜澜体内的噬心咒终于尽数爆发,她“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落在地板上,甚至溅到了站在她面前的漓夜身上,兀地,漓夜的动作滞了一瞬,他连忙转身,镜澜的身形晃了晃,摇摇欲坠。
“镜澜姐姐!”槐序惊呼着要上前,却见一道莹白灵光突然从斜侧亮起,竹音快步上前,手中握着一支莹润的玉笛,笛声清越,她周身散发出细碎的萤光,化作点点灵力,如春雨般落在镜芙身上。
那萤光似有净化之力,触碰到镜芙周身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镜芙眼中的凶戾渐渐褪去,挣扎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片刻后,她眉心那丝邪气彻底消散无踪。
竹音收了玉笛,气息微喘“还好赶上了,她体内的邪气只是残缕,并未根深蒂固。”
漓夜接住镜澜倒下的身体,语气凝重“此事定与谢无衍脱不了干系,他定是想借镜芙的手,在枕月楼找什么东西。”
刚清醒时的迷茫褪去后,镜芙一眼就望见了倒在漓夜怀中,嘴角不断涌出鲜血的镜澜,脸色瞬间煞白。
“姐姐!”她惊呼一声,顾不上浑身脱力的酸软,跌跌撞撞地朝镜澜跑来,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也浑然不觉。
她跪在镜澜面前,颤抖着抬起手,拂上她的面庞,鲜血顺着她的手往下流,带着灼人的温度,让她眼眶瞬间红了,不停的摇着头“姐姐,不要死,你不要死,都怪我……”
镜澜攥住她冰凉的手腕,气息微弱的像风中残烛“芙儿不哭,这不怪你,噬心咒本就无解,都是早晚的事。”她望着镜芙哭花的脸,语气里满是不舍“答应我,待我走后,好好的活下去。”
话音渐弱,镜澜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虚空,带着几分怅然“只是死前,竟没能再见尊上一面,连句道别都来不及说……”
视线逐渐模糊,她脑中开始闪过过往美好的记忆,看着那双熟悉的异色眼眸,感觉有股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眼下,顺着脸颊滑落。
奇怪,向来清冷寡言的漓夜,竟也会哭吗?
不等她想明白,身体便开始泛起细碎的白光,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点点从指尖,发梢消散。她最后望了眼身边泣不成声的三人,又瞥了眼怀中紧抿着唇,眼眶泛红的漓夜,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彻底化作光点,融入了清晨的微风里。
光点散尽的瞬间,漓夜怀中骤然一空。他维持着托抱的姿势僵在原地,异色眼眸里翻涌的情绪还未褪去,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微凉的风。
“姐姐——!”镜芙扑上前,却只抱住一团虚无,她瘫坐在石阶上,双手在空荡的风中胡乱摸索,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哭声撕心裂肺,混着清晨的寒意,听得在场弟子无不垂首拭泪。
槐序别过脸,指尖死死攥着藏在袖中的书卷,她望着漓夜僵直的背影,才惊觉这位素来冷硬的人,指节已因用力而泛白,连脊背都透着难以言喻的孤绝。
“漓夜大人……”竹音脚步虚浮地走上前,玉笛从无力的指间滑落,在石阶上撞出清脆却悲凉的声响,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镜澜大人她……真的不在了吗?”
竹音腕间那枚常年泛着暖光的萤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光芒骤然熄灭,贴着她的肌肤,泛着刺骨的凉。
漓夜缓缓收回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镜澜最后的温度,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红意已被深沉的冷冽取代“将镜芙带回居所静养。”
“是。”弟子们齐声应下,扶起几近虚脱的镜芙,匆匆退去。
槐序望着漓夜独自伫立在原地的身影,忽然想起镜澜临终前那句“无法向尊上道别”。
她攥紧书卷,转身快步朝槐月殿走去,楼飞雪还在等她,镜澜的死更让她明白,有些遗憾,绝不能等到失去后才追悔。
而枕月楼前,风卷起地上未干的血渍,漓夜抬手按在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镜澜鲜血的温度,他低声喃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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