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漩涡

　　男人身躯似不可撼动的大山朝她压了过来，她害怕地闭紧了眼睛，即使是这样，她依然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怒气。

　　她的脑中不由自主地疯狂涌入不安的念头。

　　他会伤害她吗？

　　他会扯她的头发，扇她的耳光，像对待毫无尊严的动物那样毒打她吗？

　　就在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快要应激，下一秒就要尖叫出声时，她蓦然听到耳边的一声叹息。

　　那声叹息落在曲棠耳朵里，莫名像是解除了危险的信号。

　　果然，下一秒，她就被拥入了怀中。

　　男人的动作十分温柔，像是在拥抱一颗星星，一朵云，有着一种生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的小心翼翼。

　　她诧异地在男人怀里睁开眼睛，感受到男人的大掌在她脑后一下下地安抚着。

　　男人的声音低到近乎呢喃，声音里饱含着温柔与珍视，“我怎么会嘲笑你呢，棠棠，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棒的啊。”

　　曲棠一怔，就听到男人继续说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支持你，保护你，所以，不要丢开我，也不要怕我好不好？”

　　曲棠心里一颤，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工作，一个人保护自己，遇到委屈也总是一个人消化。

　　她心甘情愿，自己把自己隔离成一个孤岛，这样就没人可以接近她，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可她又日日夜夜于孤岛守望，渴望会有一个人的出现，那个人会站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对抗这个严酷冰冷的世界。

　　她心中的弦被触动，坚强的假面在男人一声声的软语中崩裂，她不知所措地拽着男人的衣角，像是拥有了和这个世界的一道联系。

　　在男人一声声低哄中，后知后觉的委屈蓦然在曲棠心中浮现。

　　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她的眼眶。

　　她开始诉说，从知道第一个仿生人出故障时的无措，到知道第二个仿生人出故障时的惊异。

　　她说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也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能力有过这么深的怀疑。

　　她一直说一直说，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这么长的话，而在她倾诉的同时，周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他只是维持着拥抱她的姿势，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掌心抚着她的发顶，偶尔在曲棠情绪激动时，低头在她的发上留下一个个轻柔的吻。

　　哭到最后，曲棠觉得心里的委屈都已经倒了出来，心里空空的，像一个空掉的容器。

　　随着她的委屈倾泻出来的，还有她的力气。

　　她开始觉得疲惫。

　　夜已经深了，没有人开灯，月光从窗台里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照亮。

　　一切是这么的安静，安静到曲棠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再后来，她觉得身上一轻，她意识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接着被放到了她柔软的床上。

　　周糖小心地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放在了床上。

　　他把一边的枕头扯过来，轻轻地垫在曲棠的脑后。

　　然后，他去浴室拿了毛巾，把水温调到适合的温度，把毛巾用水打湿，拿着热毛巾走了出来。

　　他看着曲棠脸上的泪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在她的床头俯下腰，用手背试了试毛巾的温度，开始十分细致地给曲棠擦脸。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一只手固定住她的下巴，一只手轻轻擦拭。

　　整张脸，连那白嫩耳垂都擦拭到了，许是觉得手感很好，他还故意用手指夹住，用了点力道地揉捏了一下。

　　见女人不满地嘟起了嘴，才低笑一声，继续擦拭。

　　毛巾的温度十分熨帖，被清理干净的脸十分清爽。

　　曲棠舒服地哼了几声，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梦，开始了无意义的呓语。

　　周糖把毛巾放在一边，坐在床边低头看她。

　　她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睡得很安稳，露出了最柔软，也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他伸手去抚她的脸，掌心落在她的脸上，就看到她像一只依赖人的雏鸟，在他掌心轻蹭。

　　他的眼底一片柔软。

　　他对人类的情感模式并不熟悉。电视机里播放的那些爱恨情仇，爱痴癫狂的连续剧他虽然看了许多，但是他并不能体会到那种情感。

　　但是曲棠不一样。

　　从他被她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涌出了想要和她亲近，想要她依赖自己的一连串念头。

　　她的一切反应也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很清楚曲棠相当自信于自己创造仿生人的能力，所以他才用她最不能接受的方式打击她，以便让她怀疑自己，甚至退出这个行业。

　　他想要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他想要切断曲棠身边的一切关系，工作也好，朋友也好，亲人也好，所有但凡能让她分神的关系，他都不允许她有。

　　他想要的，是她满心满怀的依赖，是每天眼里只能看到他，每天心里只能想着他，这种他称之为“完美爱情”的关系。

　　现在事情已经按照他预期的展开，先是第一个，再是二个，最后是第三个。

　　只是，他没想到过，他会心软。

　　这种全然陌生，心中酸胀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当看到她难过，当看到她哭泣的时候，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总会攫住他，让他重新审视自己做出的决定。

　　黑夜中，男人摩挲着女人熟睡的脸，低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一早，曲棠醒过来，见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这才想起来自己抱着周糖痛哭的画面。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自己怎么能哭得那么不能自已呢。

　　说是涕泗横流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她匆匆跑去浴室的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

　　她在晚上睡觉前哭的话，如果不洗脸，第二天眼皮一定会肿，而且会肿得极其难看。

　　她胆战心惊地看向镜子，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和平时看上去没什么两样。

　　“奇怪，”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门口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伴随着周糖的一声，“起床吃饭了，棠棠。”

　　这是曲棠很满意周糖的一点。周糖非常有边界感，进门一定会先敲门，而不是像在自己家一样出入随意。

　　“来了。”曲棠答应了一声，急匆匆地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前那张明艳的脸，她握紧拳头为自己打油打气，“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被打倒，你可以的曲棠，加油！”

　　出了门，发现周糖已经摆好了饭，连座椅都拉开了。

　　想起自己抱着他哭的丢脸样子，曲棠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恨不得自己有隐身术，让他看不到自己。

　　周糖可不这么想。他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便试探地开口，“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曲棠敷衍地一答，便坐了下来。

　　盘子里放着几条煎好的鱼，是她昨天买的。

　　鱼被煎成金黄色泽，整齐地排列着。

　　她刚要用筷子夹住，一只手指就搭在了盘子的边沿上，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盘子挪移到了周糖面前。

　　曲棠呆住，下意识地看着周糖问道：“你要吃？”

　　见她这副呆样，周糖心里一叹。

　　算了，和她计较这么多干什么，她又不聪明。

　　他刚准备把盘子还回去，大片的阴影就投到了他面前。

　　他一怔，抬头便看到昨天那个柔顺如小猫的女人此刻瞪视着他，眼神灼灼得像是要吃了他一样。

　　曲棠站起来把盘子拉回来，义正言辞地说道：“你又不吃！抢我的东西干什么？”

　　她看着被他训斥的男人先是一愣，继而嘴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并不知道此刻男人心里被“好可爱”三个字刷屏，她被那个笑容勾引到，泄气般坐回椅子上，闷头闷脑地开始吃饭。

　　小黄鱼被煎得酥脆，曲棠咔嚓咔嚓咬着，却见周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看我干嘛？”

　　周糖又笑。

　　曲棠不知道为什么，被那个笑容勾得有点心痒，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盘子上，却不知道自己的脸红已经出卖了自己。

　　为了不给她压力，周糖笑着收回了视线。

　　看在她这么可爱的份上，周糖暗忖，再让她开心几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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