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刑

　　李家•正厅

　　“这位道长端得是好容貌，看得我好生喜欢。”那位金发美人吃吃一笑，倚着镜庭在他耳边轻道。面前的津歌已一抖身子化为狐形，立起毛发对那突如其来的女人呲牙咧嘴。
　　金发美人瞥见那白狐一副要冲上来拼命的模样，掩起檀口轻轻娇笑：“没想到道长还养了这玩意，听说山中媚狐修成人形后，多喜食用男子精气以作修炼……我说道长，你就不怕么？”
　　镜庭扫了一眼室内的众人，他们依旧把酒欢谈，你祝我迎的十分热闹，好似根本看不见眼前这一切异状。这金发女子来得太突然，宴席上毫无异常，不知何时她竟已在镜庭身边对着他轻轻呵气，一切都毫无预料。

　　金发女子见他不吭声，娇滴滴地靠近来，长长的金发贴着镜庭的面颊，又滑又凉好似有生命般顺着他的衣领往下缠，如一双温柔而冰凉的手抚过镜庭的脖子、胸膛、小腹……镜庭淡淡饮酒，纹丝不动，只听她呵气如兰地娇嗔道：“道长，你真是这般铁石心肠么？”
　　只见那女字的长发盘成一匝匝缠住镜庭，而她的身子却不见了——她竟没有身子！津歌一甩狐尾，后腿一压窜上来一口咬住已成型的金发，那头发又厚又密居然咬不断，甚至还似活物一般往津歌口里探去，她连忙呸了几口，已吐出几块金色鳞片来，津歌抬头怒道：“呸呸，镜庭，你看你给招什么怪物来了！？”

　　女子嫣然一笑：“这小东西好没礼貌，道长你说……我该怎么罚她？”她说这句话时，一头金发已化为蛇身，紧紧地缠在镜庭身上，俨然是一条美女蛇，漂亮的脸蛋轻轻在镜庭颈边蹭着，还时不时摆动金色的尾巴。
　　镜庭冷冷道：“随便你。”
　　津歌闻言一愣，满脸不可置信，当下竟没了反应。
　　瞥见小白狐惶然诧异的眼神，美女蛇又吃吃笑道：“啧啧，看这小东西的样子多可怜，道长，你可真狠心呐……不如道长再狠心一些把它杀了，以后我跟着道长好么？”

　　说话时，镜庭腰间所挂的“青霜”已挣脱控制，利锋出鞘直逼津歌面前，眼看那剑尖已抵着小白狐的眉间。津歌睁大眼，呆在原地也没避开。那把宝剑却陡然倒转锋向，在津歌身边密密绕成一片银白剑花，以作保护。
　　镜庭冷道：“你的本体不在这，所以随便……斩孽非斩人，戮世为护世！”说时迟那时快，镜庭念毕最后一句“斩魂诀”口诀，左手一把擒住美女蛇的七寸，扬声冷道：“津歌，带上“青霜”去河边找！”

　　津歌一愣，化为人形拿起宝剑，略迟疑了几步，埋头冲出门去。
　　小狐狸才出门，这边镜庭掌中只觉一滑，那美女蛇竟不受他的控制，甚至毫发无损。美女蛇悠悠滑到他眼前，微微眯起美眸，娇媚道：“打蛇打七寸么？道长果真聪明……”她顿了一顿，美眸渐渐露红光：“可道长忘了，我不是蛇，我乃百荒夷之龙妖——帝追。”
　　帝追说着悠悠吐出绛红的信子，一点一点撩拨轻舔镜庭的耳垂、脖颈、面容……一颗美丽的头颅倚悬在他身边，轻轻娇嗔道：“道长，莫非你真忘了？可既然你忘了，为什么又来了这里？”

　　十五里险滩•夜

　　津歌提着宝剑奔到河畔，只见黑浪滔天中，一条金龙舒坦地展开身子，金灿灿的爪子上挂着一个人，正是前面在茶馆见过的林老头。那条金龙见津歌来了，悠然自得地将林老头拎起来到面前，牢牢看着津歌，然后当着她的面张开嘴，“咕咚”一口把人给咽了下去。
　　津歌顿时脸色发白，足下却也不敢停，微微一掂宝剑，双手捏诀投身随剑化为利锋，直取金龙腹部。青锋与利爪齐发，直切入龙腹，出乎意料的，那金色发白的腹部柔软，津歌一击即得，连忙再往里进。不料在一片冰凉的液体里，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那是手略带温度，微微颤抖，津歌认出是这活人的手，急忙一把拽出。

　　金龙哪容她再进一步，正待要伸爪将她拨开，却见一黑色人影窜来，跃身一把抱住金龙的巨爪，再潜力往下一压——竟死死将金龙的爪子箍稳在他怀中。
　　津歌将人从龙腹中拽出，带出无数青色粘液，抬头一看圆不胖正牢牢抱着龙爪，当即一愣，低头再看自己从龙肚里救出的人却是李福生！李福生整个人已被青色液体泡得神志不清，尚死死拽着津歌的手。
　　不待津歌反应，金龙另一只爪挥掌一拍来，如果不是圆不胖奔来一把抓住津歌，她就该跟着李福生一样被拍飞出老远，给摔成一滩肉泥了。

　　“他们，都被吃了。”圆不胖稳稳抱住津歌，微微发抖。
　　津歌脸色更白，愣了愣，挣脱圆不胖就要上前。
　　圆不胖急道：“不要去，你救不了他们的，危险！”
　　津歌翻了一个白眼，更急道：“镜庭的剑啊，镜庭的剑还在它肚子上！”
　　正在这时，那只金龙犹然不觉自己肚皮上正插着宝剑，它慢悠悠地踱步到摔成肉泥的李福生面前，一把拎起肉泥在河水里涮了涮，涮得只剩下一点肉渣残骨，才又一口吞进肚里。
　　这竟是一个吃东西讲究干净的龙……

　　李家•正厅

　　细腻滑凉的蛇尾一点一点撩拨抚弄着那端坐的道士，帝追娇笑道：“他们的身上有我的印记，是我早就定下的食物，怎能轻易让道长的小东西给抢了呢？”
　　镜庭面无表情，平缓道：“那也不一定，你的具身体没有思维，不会自保，随时可能死在剑下。”
　　“呵……那把‘青霜’么？若是死在道长剑下，又有何不可？”帝追埋首吻了吻镜庭的发髻，嫣然道：“道长，你若是狠得下心，便趁此……收了我吧。”

　　镜庭微微一避，皱眉道：“当年为十五里平定险滩的，是你？”
　　帝追低眸轻吻到镜庭唇畔，芳华流泻，一双红眸凝视着他，娇声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莫非道长还要掂量掂量帝追的功德，才肯收了我么？”
　　镜庭一把拽住帝追的金发，用力将她从眼前拽开，冷道：“你是帝追。”
　　“我是帝追。”她眯起眼眸应道。

　　镜庭转即问道：“那么帝追以为贫道是谁？”
　　帝追睁开眼细细讲眼前人一打量，眉眼鼻口皆如旧，当即笑道：“自然是没心肝的臭道士……”她忽然一怔，面带疑惑道：“眼睛颜色怎么变了？”帝追低下头轻轻一嗅镜庭，又摇头道：“只有这气息能将我唤醒……你到底是谁？”
　　镜庭见她已经松开自己化回人形，暗暗覆手捏符，冷道：“贫道镜庭乃九嶷山太虚子座下第一百二十九位弟子，道号清寰。”
　　帝追不信，又道：“那‘青霜’怎么会在你手中？那是当年我在百荒夷用‘悬池之水’凝冻锻造成，如不是这样，它怎么能伤得了我半分。”

　　镜庭缓缓起身，直视帝追冷道：“‘青霜’乃师父所赠。”
　　帝追眯起眼，笑道：“你师父，太虚子那个老东西？”她低眸细细一想，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可能。”
　　就在她说不可能的时候，镜庭捏起数张“破魂符”上下左右直拍向帝追的命门。
　　帝追娇躯微摆，跃步避开，一道黄符擦断她鬓边金发，帝追柳眉倒竖，怒道：“你、你竟舍得伤我！”

　　镜庭倾前一步，挥袖道：“有何舍不得？此刻你的本体也应不保了。”
　　帝追咬了咬红唇，一直迷离娇媚的眼眸第一次变得清澈，她望着眼前的男子，慢慢颔首：“你果然是不记得了？我不信！”
　　她语方落，一头金发飘绕如蛇，一直恍然不觉的宾客这时也纷纷放下了酒杯，齐齐望向这边。镜庭只道不好，这蛇妖开始撤散幻境了，恐怕是要打开杀戒。却只见帝追娇身一挤，已到自己怀中，镜庭连忙掌夹黄符推去，却不料身体已僵硬如石，如上了枷锁一般不得动弹。
　　帝追温柔地靠在镜庭怀中，抬起水眸潋滟，娇声道：“道长舍得，帝追却不舍得，如果是其他人，”她舔了舔水色红唇，娇笑道：“恐怕早就该到我的腹中嘴硬去了。”

　　镜庭只叹自己轻敌，道：“姑娘认错人了。”他察觉到怀中的帝追微微颤抖，只听她娇嗔道：“你还是想不起来么？那我也不要告诉你，直到你想起来为止……道长，不要动符，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要动，便动手吧……”
　　镜庭目光掠过帝追胸前一片雪白，鼻间是她的幽幽冷香，自然明白那“动手”的寓意。他低下眼眸，眸间一片冰意，只念津歌那安然无事。

　　帝追见他一言不发，心知他自然不快，连忙牵着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娇声道：“道长可别生气，道长既然不记得了，帝追再与你说一遍就是。”
　　镜庭低着眉，仍是面无表情。
　　帝追又续道：“当年在这平复十五里险滩的是华嗤，华嗤你还记得么？罢了，你连我的忘了，怎么会记得她呢？华嗤是上天界的瑞之龙神，以人类积累的厚德为食……道长，你真不记得她了？”
　　镜庭一言不发，只默然道：果然是闻所未闻。

　　帝追眯起眼，掩住樱唇笑道：“那我就当你也忘记了……只有德高重情的善人才能引来龙神，不过当年的李家虽然祖上积德，却远远没有达到引来神瑞的地步，” 帝追说着瞥了镜庭一眼，又娇声道：“可惜啊，最后华嗤还不是让某个没良心的道士给忽悠来了。”
　　那个道士，应该就是李福生所说的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只是不知灰眸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或许就是一个人？镜庭暗暗思忖，抬眸问道：“那么，你呢？”
　　帝追媚然一笑，轻轻抚着镜庭的胸膛，柔声道：“我是百荒夷的龙妖，本体是蛇，原来那条龙骨还是道长给我的呢，所以道长，可别再伤了帝追。”
　　镜庭不置可否：“你也食阴德？”
　　帝追咯咯一笑，好似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拍着镜庭的胸膛，娇笑道：“阴德那玩意有什么好吃的，一口下去满嘴的仁义道德，进了肚子里却变成了男盗女娼。道长，帝追是妖，不食阴德，帝追只喜欢吃贪欲浓厚的人。”

　　好个嗜血龙妖，镜庭微微皱眉，又道：“你来这，只为了吃人？”
　　“当然不是，”帝追摇摇手指，眯起眼道：“帝追可是为了道长而来的，若是道长喜欢，那十五里滩帝追动动尾巴也就平了。”她柔柔抚过镜庭的嘴唇，顿一顿，又道：“不过道长若是为了这百姓好，还是别平了十五里罢。”
　　“为何？”
　　帝追踮起脚尖，覆唇作势要吻上去，瞥见镜庭紧皱眉，又娇媚一笑，道：“宁以险滩赡百姓，不以舟楫安富商啊。”

　　镜庭默然一哂，这龙妖说的倒颇为在理，又道：“你说的百荒夷在哪？”
　　帝追诧然扬眉，随即又伸出纤指点了点镜庭的额间，笑道：“连这你也忘了么？真是枉费我一醒来就来找你呵……”她想了想，又笑道：“忘了也好，一切又可以从偷开始，道长，干脆我们一起回百荒夷吧，那几个人连同你的小东西，我都不吃了，好么？”
　　镜庭微微一怔，怀中的女子一双美目含情，仰着精致的小脸饱含希望的望着自己，她的小手又柔又软如云一般抚过自己的面颊，正等着一个答案。

　　正在这时，一卷红风掠来，两个有着一样绝世容颜的红衣女子盈盈落地，银色长发飘荡着，缓缓落下几片莹白的雪花。其中一位女子喝道：“帝追，随我们回去！”
　　帝追不言，视若无睹，只执拗地望着镜庭。
　　另一位红衣女子见帝追这般，顿时面有怒色，冷笑一声：“那就让呼煌来领这个头功罢！”说着，她欺身过来，左手并指一斩，但见一掠红光乍起，随着帝追一声娇哼，一段金色尾巴在地上弹跳不止——那自称呼煌的女子竟一言不发断了帝追之发。
　　帝追忍痛仰起头望着镜庭，娇媚的面容勉强作笑容，问道：“道长，好么？”

　　两位红衣女子哪还等镜庭答话，径直掏出一黑色链子，那链子刚开始只有发丝粗细，缠住帝追时却瞬间便作拇指粗细，再眨眼竟已有一人臂粗了。缠在帝追脚上，竟好似长进骨头里一般。
　　帝追被这链子拉着，一双玉足下已是涓涓血流，她口中仍问道：“……道长，来日再见到帝追，莫再忘了帝追好么？” 话音刚落，那三人都已没了影子。
　　随着三人的消失，镜庭身上的禁锢已解，他自知修为不足，虽暗暗庆幸有这半路杀出来的两人，但见那红衣女如此残暴，心里又略有不忍。这时，两片六棱雪花轻轻拂落，镜庭低头一看，掌中尚余几片金鳞，在烛光下如波光湖色泛着金晕。
　　而宾客们也清醒过来，纷纷端着酒杯迎上来：“嗳，道长怎么不喝了？”
　　镜庭顾不上回答，掠身出门直往十五里滩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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