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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篮曲摇滚版
天台上,王姨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依旧坐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睛红肿,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那些精心维持的、属于“王氏童装店老板”的平静外壳彻底碎裂,露出底下从未愈合的伤口。
许南枝默默蹲下身,递过去一张干净的手帕。王姨没有接,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仿佛透过水泥地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把吉他...”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是我砸的。”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顾栖迟感到脑中的那片赤红色彩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但没有愤怒,只有深沉的哀伤。
“就在这个天台。”王姨的目光没有焦点,陷入回忆,“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和今天差不多...也是傍晚。他就在那儿——”她抬手指向天台栏杆的方向,“抱着那把破吉他,吼着那些我根本听不懂的歌。邻居来投诉过好几次了,我说尽了好话...”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至极的麻木。
“那天他跟我说,他不考大学了,要跟几个朋友组乐队,去南方闯荡。”王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气疯了。我们吵了起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说他玩的是垃圾,是噪音,是没出息的人才搞的东西...”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她不会再说了。
“然后我就冲过去,抢过那把吉他,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她轻声说,仿佛还能听到当时木头碎裂的声响,“琴颈断了,弦也崩了。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像是...像是彻底心碎了。”
天台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后来呢?”顾栖迟轻声问。
“后来...”王姨的眼神空洞,“他就跑了出去。说再也不想见到我。然后...”她的声音哽住了,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继续说下去,“然后就出了车祸。我没能...没能最后跟他说句话。”
沉重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压得每个人心头都喘不过气。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母子隔阂的故事,而是一个被愤怒、悔恨和巨大悲伤扭曲的悲剧。
“所以您讨厌摇滚乐。”许南枝的声音很轻,“您关掉了童装店以前的音响,不再听任何吵闹的音乐。您觉得是那些东西...害了他。”
王姨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是答案。
“不是的。”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是来自在场的任何人,而是来自那台已经断电的音响。
声音微弱,失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是音乐害了我。”
王姨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惊恐地看向音响。
“是沉默。”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带着电流的杂音,却奇异地能听出属于年轻男孩的青涩和疲惫。
“是你的沉默,妈妈。”
顾栖迟感到脑中的赤红色彩彻底褪去,变成一种近乎透明的、悲伤的蓝色。他看到了——在那个角落,阿烈的身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不再是那团愤怒的红色能量,而是一个清晰的、半透明的少年。他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脸上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悲伤。
“你从来不听。” 阿烈的声音通过音响传来, “你只听得到噪音,听不到我想说的话。你只看到叛逆,看不到我有多害怕未来。”
王姨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滑落:“我...我只是想让你好...”
“我知道。” 阿烈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但我希望你也好。我希望你记得...你以前也站在舞台上过。你也有过梦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得像个影子。”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最后的锁。
王姨捂住嘴,泣不成声。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汹涌而来——年轻时偷偷攒钱买的第一把吉他,和朋友们在简陋仓库里排练到深夜,第一次站上舞台时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心跳...
她都忘了。她把这些和她对儿子的愧疚、痛苦一起埋在了最深处。
“你怎么会...”她哽咽着问,“怎么会知道...”
音响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是叹息的声音。
“你喝醉那次。我初三的时候。你抱着一个旧盒子哭,说你对不起它,也对不起自己。” 阿烈顿了顿, “后来我找到了那个盒子。里面有你的照片,还有...你写的歌。”
一段旋律突然从音响里流淌出来。
不是狂暴的金属,也不是忧伤的摇篮曲。而是一段流畅、有力、带着九十年代复古摇滚风的旋律。主音吉他的riff明亮而充满生命力,鼓点稳健,贝斯线扎实。
一段女声的哼唱加入进来,清亮而富有穿透力,带着年轻时的无畏和梦想。
王姨彻底僵住了。这是她的歌。她年轻时写的,从未给任何人听过的歌。甚至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的旋律。
“我偷偷录下来了。” 阿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我觉得...特别好听。比我知道的所有乐队的歌都好听。”
音乐还在继续,那首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歌曲,在这个傍晚的天台上,以一种超自然的方式,重新响了起来。
“我想让你再唱一次,妈妈。” 阿烈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心里, “我想让你记得,你曾经多么耀眼。我想让你知道,我玩音乐不是因为叛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是因为我想成为像你一样酷的人。”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王姨心中最后的壁垒。她失声痛哭,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出于一种被理解、被看见的巨大震动。
音乐声渐渐变得微弱,阿烈的身影也开始慢慢变淡,变得透明。
“对不起,妈妈。” 这是他最后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还有...我爱你。”
然后,他彻底消失了。
音乐也停止了。
天台上一片寂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只余下一抹绚丽的紫红色晚霞。
王姨还坐在地上,但她的表情已经完全不同。泪水依旧在流,但那种绝望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如同重获新生般的释然。
过了很久,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她走到那把断弦的吉他旁,蹲下身,极其轻柔地抚摸过琴身,手指在那道深刻的裂痕上停留了许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顾栖迟等人,脸上还带着泪痕,却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却真实的微笑。
“谢谢你们。”她轻声说,“谢谢你们...让他把话说完。”
她抱起那把破旧的吉他,像抱着什么珍宝,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天台。
顾栖迟感到脑中那片蓝色的悲伤渐渐沉淀,化为一种宁静的平和。他看向天台栏杆外,老街华灯初上,温暖的人间烟火气缓缓升起。
许南枝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指向天空。
只见一抹极其微弱的红色光点,如同最温柔的余烬,在渐暗的夜空中盘旋了片刻,然后缓缓散开,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第三个故事,带着最深沉的悲伤和最温柔的谅解,终于落下了帷幕。
而这一次,没有人是真正的离开。他们都以某种形式,在生者的记忆和灵魂中,找到了永恒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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