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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
男爵的耐心——如果那能被称为耐心的话——彻底耗尽了。
一次次的索要落空,一次次的期待化为泡影,那瓶想象中的、金黄色的、冒着欢快气泡的“神之佳酿”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餐桌上。一种被欺骗、被剥夺的狂怒,如同腐烂的脓液,在他那简单的大脑中积聚、发酵,最终猛烈地爆发出来。
他不再仅仅是在城堡里咆哮。他命令他的侍卫——那些虽然腐化但依旧强壮的士兵——冲进城镇。
“找!给我去找!把肯特藏起来的酒都找出来!”他嘶吼着,声音因暴怒而破裂,“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给我抓来问!”
恐惧,开始如同潮湿阴冷的雾气,迅速笼罩了双峰堡的城镇。
首先遭殃的是那些曾与肯特有过往来、甚至可称“交好”的低级官员和税吏。他们被粗暴地从办公处或家里拖出来,押到城堡阴冷的前厅,面对男爵派来的、一脸不耐烦的侍卫长。
“说!肯特把那金色的酒藏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啊大人!肯特老爷从不跟我们分享……”
“撒谎!用刑!”
皮鞭落下,惨叫声在石壁间回荡。但无论怎么逼问,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拥有那传说中的“香槟”。肯特是唯一与外部世界有那么一丝微弱联系的人,那些新奇的东西是他用过去在拉加维亚家族时残存的人脉和重金,从帝国商队那里淘来的稀罕物,是只用于讨好男爵、巩固自己地位的“独家贡品”。
一个税吏在拷打下崩溃地哭喊:“大人!那是帝国来的东西!我们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只有肯特老爷才有门路啊!”
但这样的实话,无法平息男爵的怒火,反而被视为狡辩和推诿。惩罚变得更加严厉。
很快,波及范围扩大了。为肯特做过事的仆役、给他提供过食物的商人、甚至只是偶尔和他打过招呼的店铺老板,都遭到了盘问和骚扰。士兵们借着“搜寻美酒”的名头,开始砸开店铺的门,翻箱倒柜,顺手牵羊。
城镇陷入了混乱。市场提前关闭,家家户户门窗紧锁。人们躲在屋里,听着外面士兵沉重的脚步声、粗暴的呵斥声和偶尔传来的哭喊声,瑟瑟发抖。
他们刚刚因为肯特的死而暗自庆幸,转眼间却又陷入了另一种更不可理喻的、更突如其来的恐怖之中。
过去的恐怖,来自于肯特冰冷的计算和残忍的剥夺,至少还有迹可循。而现在的恐怖,却来自于一个巨婴毫无逻辑的、只为了一瓶不存在的酒而发起的疯狂肆虐。
这种恐怖,更加荒诞,也更加令人绝望。
没有人注意到,在街角废墟的阴影里,几个披着破旧麻布袍的矮小身影正无声地观察着这一切。袍子下,绿色的皮肤和狡黠的眼睛一闪而过。
就在整个双峰堡镇子被男爵毫无道理的怒火和士兵们借机滋事的暴行搅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之时,一支风尘仆仆的小型商队,出现在了镇口。
这支商队看起来与往常那些来往于帝国与边境的队伍有些不同。护卫个个体型异常高大魁梧,肌肉虬结,沉默地行走间带着一股荒野般的压迫感。他们穿着统一的、略显粗糙的深色棉麻衣裤,牛皮的腰带,和带着尖刺的护腕。外面套着抵御风尘的斗篷,走动间可以看到有武器的剑柄在腰间隐现。
他们的衣服上沾染着旅途的风尘,却掩不住一股干练的气息。最重要的是,他们马车上的箱笼,都有一个清晰而特别的盾型标记——一个陌生的纹章,但看起来颇具威严,不像寻常商队。
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骚动,也吸引了那些正在“执行公务”的士兵的注意。
商队领头的是一个带着兜帽,蓝眼睛的年轻人,他面对围上来、眼神不善的士兵,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平静地出示了一份盖有印章的文件,上面有一个签名和私人的印鉴。
“我们是‘滚石商队’,”领头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周围,“受肯特先生的委托,运送一批他预定的货物。因山路崎岖和天气恶劣,耽搁了几天。请问我们现在该向谁交割?”
“肯特税官的货物?”
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瞬间让嘈杂的现场安静了下来。士兵们面面相觑,脸上的凶恶变成了惊疑不定。周围躲在门窗后偷看的镇民们也竖起了耳朵。
尤其是,当商队护卫小心翼翼地搬下一个看起来就格外结实、与其他货箱不同的木箱,并且隐约有玻璃瓶轻微碰撞的声音传出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
难道……是那个?
消息像野火一样窜开,立刻有士兵飞奔回城堡报告。
很快,命令传来:“男爵大人命令,立刻将所有货物,尤其是那个箱子,护送进城堡!立刻!”
士兵们的态度瞬间转变,从之前的盘剥勒索变成了“护送”,他们紧张地围在商队周围,几乎是簇拥着他们走向城堡,生怕有半点闪失。那个特殊的箱子被格外小心地搬运着。
城堡厚重的大门在商队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响声,将外界好奇与恐惧的目光彻底隔绝。
庭院里,男爵的侍卫们紧张地围着这支“商队”。那些高大沉默的护卫让他们感到本能的不安,对方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散发出未经掩饰的野性与力量。他们的目光扫过侍卫们时,没有任何敬畏,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猎物般的审视。
领头的“商人”再次上前,向闻讯赶来的管家重复了那套说辞,并着重指了指那个被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特殊木箱。
“快!快抬进去!献给男爵大人!”管家尖着嗓子命令道,他的眼睛也死死盯着那个箱子,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两个野蛮人护卫上前,轻松地抬起木箱,步伐沉稳地跟着管家走向餐厅。其他“商队”成员则被要求留在庭院等候,但他们看似随意地站立的方位,却隐隐控制了庭院通往大门和侧翼的几个关键点。
伪装成商队领头陆毅在管家的引领下,走向餐厅,心中仍感到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
如此简单?仅仅凭借一瓶酒,如此轻易就踏入了这座统治核心,接近了那个象征着所有压迫的领主?
然而,当他被引向餐厅大门时,里面传来的声音瞬间驱散了他所有不真实的感觉。
先是一声被烫到般的、尖厉的怒骂:“废物!你想烫死我吗?!”
紧接着是皮鞭抽打在□□上的脆响,和一个仆人压抑不住的痛苦哀嚎。
一个冷酷的声音在呵斥:“蠢货!动作这么慢!”
最后,是前一个声音冷酷无情的判决:“拖下去!关进地牢!饿死他!让他知道耽误我用餐的下场!”
餐厅门恰好在此刻被推开。
陆毅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一名年轻的男仆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拖拽着,背上是一道道新鲜的血痕,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而堆满食物的餐厅的尽头,那座恐怖的、几乎无法移动的肉山正不耐烦地挥着他油腻的短手,仿佛刚刚下令碾死一只蚂蚁。地上摔碎了一个汤碗,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仅仅因为一碗汤?
仅仅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过失”?
就要被残酷鞭打,被投入地牢饿死?
陆毅之前的所有计划——徐徐图之、逐步掌控、甚至考虑过暂时留男爵一命作为傀儡——在这一瞬间,被眼前这赤裸裸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暴行砸得粉碎!
一股冰冷的、比莫里亚那森林的寒风更刺骨的杀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从得知税官肯特死讯,到男爵为索要“香槟”而陷入癫狂,中间过去了整整十天。
最初的前两天,陆毅是高度紧张的。他派出了哥布林探子,严密监视着双峰堡城镇的动向,提防着任何可能为肯特复仇的力量。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传回来的消息匪夷所思:男爵的注意力完全被一瓶酒吸引了,他只是在城堡里无能狂怒。陆毅在最初的错愕后,甚至感到一丝庆幸——看来这个领主愚蠢透顶,并不会带来即刻的报复和麻烦。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很快,庆幸变成了不安。
男爵的怒火没有平息,反而因为得不到满足而愈演愈烈。士兵们借着搜寻美酒的由头,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明抢暗夺。镇民的哭喊和哀求通过哥布林的描述传回营地,敲打着陆毅的神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陆毅看着营地内玛雅一家惊惧未消的脸,做出了决定。他命人赶制马车,从哥布林的麻袋中找出那晚他们带走的肯特的所有财物,找出那瓶真正的“香槟”,准备商队的伪装,打算“物归原主”。
“把酒给他,满足他,或许就能平息这场混乱。”他当时还抱着这样天真而侥幸的想法。他甚至在心里为男爵开脱:或许这个领主只是被宠坏的巨婴,他的恶来自于无知和放纵,而真正的残忍是肯特那样的人执行的。只要满足了核心诉求(酒),或许就能稳住他。
在等待货车打造完成的几天里,坏消息不断传来。搜刮变本加厉,开始出现伤亡,有人因为反抗被打成重伤,有人被诬陷偷藏美酒而投入地牢……每一条消息都像一记重锤,敲碎陆毅对男爵那点可怜的“滤镜”。
他开始意识到,这座肉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切混乱和痛苦的根源。他的一个荒诞念头,就能让整个领地陷入恐怖。肯特是恶犬,而男爵,是解开锁链并纵容恶犬撕咬的、更可怕的主人。
于是,计划升级了。不再仅仅是送酒息事宁人。他构思了徐徐图之的策略:利用商队身份接近,逐步摸清城堡情况,甚至考虑过暂时保留男爵作为傀儡,自己则在幕后掌控实权,慢慢消化双峰堡。这个计划更稳妥,也更……符合利益计算。
他带着这个修正后的、自以为更成熟的计划,踏入了城堡餐厅。
然后,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仅仅因为一道汤,一个年轻人就要被鞭打、投入地牢饿死。而男爵下达命令时,那语气中的随意和残忍,没有丝毫的犹豫或人性。
轰——
陆毅脑中所有关于“傀儡”、“徐徐图之”、“利益计算”的设想,在这一瞬间被那记鞭响和冰冷的死刑命令炸得灰飞烟灭。
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不是一个可以沟通、可以利用的昏君。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沉浸在自我世界里、视他人痛苦为无物的怪物。他的恶,不是下面的人执行坏了,而是源自他灵魂最深处的空洞与冰冷。
任何试图与这种邪恶共存、甚至想要利用它的想法,都是对地牢里那些白骨、对玛雅一家、对所有正在受苦之人的背叛!
他之前对肯特的愤怒,在此刻这座肉山面前,显得几乎“微不足道”。肯特是毒蛇,阴冷残忍;而这男爵,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脑而纯粹的深渊,是一切苦难最原始的源头。
不能等。不能计划。必须立刻清除这个怪物。就在此刻!
他心中原有的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如同万年寒冰。
也正是在这时,男爵看到了被抬进来的箱子,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完全吸引,小眼睛里爆发出极致贪婪的光芒,将所有的不快(包括那个即将被饿死的仆人)抛诸脑后。
此刻他身体前倾,肥胖的脸上因激动和期待而布满油汗,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被抬进来的箱子。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冷却后的油腻气味和他粗重的呼吸声。
“打开!快给我打开!”他几乎是尖叫着,唾液从嘴角飞溅而出。
野蛮人护卫将箱子放下,依言用匕首撬开箱盖。里面填充着柔软的干草,干草中央,赫然躺着三瓶用深色玻璃瓶盛装的酒液!瓶身的标签华丽,绘有着葡萄藤和看不懂的帝国文字,瓶口用蜡封得严严实实。
正是肯特描述过的样子!甚至更多!
男爵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嗬嗬声。他伸出颤抖的、油腻的手,试图去抓取最近的一瓶。
就在这时,那领头的“商人”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男爵的视线,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恭敬,但眼神中却带上了一丝冰冷。
“尊贵的男爵大人,”他微微躬身,“这种美酒需要特殊的器皿和仪式才能完美享用,否则便是暴殄天物。让我,亲自为您演示开启和斟酒的方法,以确保您能体验到极致的风味。”
男爵愣了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程序弄得有些烦躁,但对“极致风味”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不耐烦地挥了挥胖手:“快点!啰嗦什么!”
“商人”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雕刻着古怪花纹的木杯和一套银质的酒具——这些自然是哥布林们从肯特那里搜刮来,又由哈娜“加工”过的道具。
他拿起一瓶酒,背对着男爵,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操作。他用身体挡住了男爵和管家的大部分视线,巧妙地将藏在袖中的、用圣水萃取过的迷幻花药剂,混入了倒出的酒液中。药剂无色无味,与金黄色的酒液迅速融合。
金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气泡细密地升起,看起来无比诱人。
他转过身,将木杯呈给男爵,看着那座肉山急不可耐地夺过、灌下。
然后,他冷静地后退,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男爵早已急不可耐,一把夺过木杯,甚至懒得用酒杯,张开嘴就猛地灌了下去!大量的酒液顺着他肥硕的下巴和脖子流淌,浸湿了他华贵的衣袍。
他咂摸着嘴,小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这味道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有点……怪异的甜腻?但很快,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晕眩感和灼热感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颅!
“呃……”他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手中的木杯掉落在地。
他肥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管家和侍卫惊恐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药效起作用了,在他的幻象中,流淌下的金色酒液变成了黏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脓血!他手中的美味佳肴瞬间腐烂,爬满了蛆虫!他忠诚的管家变成了青面獠牙、向他索命的饿鬼!而那些沉默的高大护卫,身影不断膨胀,化作了来自深渊、要将他拖入永恒地狱的恐怖魔怪!
“啊——!!!不!不要过来!滚开!”他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从他的“王座”上翻滚下来,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试图驱散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恐怖景象。
整个餐厅乱作一团。
庭院中的野蛮人战士们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几乎同时行动!
他们猛地扯下身上的斗篷,如同出笼的猛虎,扑向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侍卫!没有铠甲,但他们的拳头比铁锤更硬。瞬间,骨头断裂声和短促的惨叫声便取代了之前的混乱!
战斗——或者说碾压——在城堡的核心地带,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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