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他墓碑上有未亡名字

　　“活体样本”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入叶惊寒的耳中。

　　他躺在素青的帐幔里，心口那冰冷的沉坠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诡异的处境。窗外天光晦暗，将床边那人疏离淡漠的侧影投下一片冰冷的阴影。

　　无妄阁。只救不该存世之人。感兴趣的，是禁术和残魂。

　　叶惊寒眼底的血色尚未完全褪去，此刻又凝起冰冷的戒备与自嘲。原来如此。他这条捡回来的命，连同贺栖迟那点残痕，在这位“先生”眼中，不过是值得研究的罕见病例。

　　“所以，”他声音沙哑，努力维持着镇定，“阁下有何高见？”

　　先生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碎裂的古董，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残忍的探究。

　　“高见谈不上。”他语气平淡，“只是告诉你现状。你心口那点东西，脆弱得很，与你生机相连，却也与你情绪相冲。你越是激动，越是试图感知它，反噬便越重。方才你醒来时试图起身，便已引动了它，不是吗？”

　　叶惊寒沉默。心口那阵阵加剧的、冰冷刺骨的钝痛，印证了对方的话。

　　“我能让它暂时‘安静’些，减轻你的痛苦，也能用些办法，减缓它对你生机的吞噬，让你多活些时日。”先生踱回床边，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青瓷药瓶，拔开塞子，一股更加浓郁冷冽的药香弥漫开来，“但这一切，并非无偿。”

　　“你要什么？”叶惊寒直接问道。他从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这种隐世诡异之人的“帮助”。

　　先生将一枚龙眼大小的、色泽乌沉、散发着寒气的药丸倒在掌心，递到叶惊寒面前。

　　“服下它。能暂时镇住你心口的‘东西’，让你好受些。”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先提出了要求，“然后，我们再谈代价。”

　　那药丸气味奇特，冷香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叶惊寒看着那枚药，又看向先生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似乎并无选择余地。

　　他沉默片刻，终究是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接过了那枚冰凉的药丸，送入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并非想象中的苦涩，反而化作一股极其冰寒的液流，迅速滑入喉管，直坠而下。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寒意席卷四肢百骸，甚至盖过了心口那冰冷的沉坠感！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皮肤表面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但奇异的是，随着这股外来的寒意扩散，心口那如同冰核扎根般的、撕扯般的钝痛，竟真的开始缓缓平息、减弱，虽然那股沉甸甸的“存在感”依旧清晰，却不再那般尖锐折磨人。

　　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额角的冷汗也似乎收敛了些。

　　“感觉如何？”先生观察着他的反应，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尚可。”叶惊寒哑声道。身体的痛苦稍减，思绪便愈发清晰冰冷，“现在，可以说了吗？你要什么代价？”

　　先生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配合还算满意。他拉过那张矮凳，再次坐下，目光落在叶惊寒依旧紧捂着心口的手上。

　　“首先，告诉我，‘同命缄’禁术的全本，在何处？”他问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索求。

　　叶惊寒心头一凛。那本残卷……他昏迷前似乎紧紧攥在手里，后来……

　　“可能……遗落在府中厮杀之处，或者……在我昏迷途中失落了。”他谨慎地回答，并未完全交底。那本禁书关系重大，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绝不能轻易交出。

　　先生看着他，那双淡漠的眼睛似乎能洞穿人心。但他并未追问，只是淡淡道：“无妨。总会找到的。这是代价之一。”

　　“之二呢？”叶惊寒追问。

　　“其二，”先生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我要你‘养’着它。”

　　叶惊寒一怔。

　　“既然你选择了以自身为器，强留这点残痕，那便好好养着。”先生的语气带着一种冷硬的命令意味，“你的情绪，你的生机，乃至你的记忆、你的感知……一切都会影响它。愤怒、激动、强烈的情绪波动，会加速它的消散，也会加重你的反噬。反之，极致的平静，甚至……某些特定的、与它共鸣的情绪，或可让它更‘稳固’一些。”

　　“如何……养？”叶惊寒的声音干涩。这说法虚无缥缈，却与他心口的感受隐隐对应。

　　“这需要你自己去体会。”先生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记住，你们如今是真正的‘同命缄’。你活，它存；你情绪失控，它便动荡，你亦遭反噬；你若能找到与之‘共鸣’的状态，或许能减缓生机流逝。这是你强行缚灵入体必须承受的果。”

　　他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并未回头。

　　“好好休息。无妄阁暂时安全，羽林卫找不到这里。但你的时间不多，朝廷的追捕，还有你心口这东西……都不会给你太多时间。”

　　门被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叶惊寒独自躺在榻上，听着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传递着心口那冰冷的、沉甸甸的触感。

　　同命缄。

　　原来这禁术，名为同命缄。

　　将两条性命，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缄锁在一起。

　　他缓缓抬起手，再次按上心口。那冰冷的沉坠感，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晰。

　　贺栖迟……

　　他闭上眼，试图在那片冰冷的死寂中，感知到一丝一毫属于贺栖迟的痕迹。

　　没有回应。

　　只有无穷无尽的、冰冷的虚无，和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空茫。

　　仿佛他亲手将一块万年寒冰，塞进了自己尚且温热的胸腔里。

　　而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养”这块冰。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似乎又将有一场冷雨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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