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污水

作者:茗子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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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松子树(16)


      “先生,往这边走。”
      侍者瞄了眼从卫生间出来的今起,眼尾有点红,再多就看不出来了。

      池骋所在包间更为昏暗,除了他本人,其他背景好像被虚化了一样。
      “坐。”他随意指了指沙发,双脚还搭在茶桌上,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池骋是烟酒都来的人,说话也够直接,“要不要点个人?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今起没心思跟他废话,“有事说事。”

      池骋晃了晃交叠的脚尖,“是你把我在会所的视频发给老爷子的吧?”
      今起笑:“不是孟听澜吗?”
      晃动的脚尖停下来,池骋轻哼出声,“和姓姜的搞到一起,很爽吗?他上还是你上,就你这小身板,没被他弄坏,也还算不错。”

      同为男人,被这么侮辱谁不生气?!
      今起拿起桌上的酒水晃了晃,掀起眼帘,对准陷在沙发里的人泼了过去。
      成了湿润狼狗,池骋也不恼,只是收回长腿,拿过一旁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脸,“别动怒啊弟弟,这样多不可爱。”

      今起放下酒杯,“再说些不相关的话,我不介意再把你的伟绩发给老爷子。”
      池傲坛是池骋的红灯区,拿他相要挟,池骋必然是会癫狂的,否则也不会带今起到这。

      “别他妈惹我!”池骋提声,倏地又半开玩笑,“恐吓是要付出代价的知道不?”
      今起后靠沙发,双手交搭在身前,像个纯良学生:“什么代价?”

      池骋最恨他装无辜,小时候就常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讨好样。

      “例如,你那个疯了的亲妈。你参加《能耐》 ,不可能是为了扶贫姓姜的,是被谁威胁了吧?否则好好的硕士,不继续水漫慕尼黑工业大学,怎么会选择回国吃土?”

      在池骋和大多数人眼里,留学生的一切都是靠钱砸出来的,学分、学历、学位,哪一个不是?
      他不信在国内自卑敏感的今起,出了国就脱胎换骨,从丑小鸭变天鹅。

      今起遭受这些也不是一天两天,多个池骋并不意外,相反,他巴不得池骋看低他,“是啊,如果不是某个神经病来这么一出,我还能继续在国外逍遥,也免得脏了眼看到你。”

      “你!”池骋气结。
      眼前不卑不亢的人和调查到的完全不一样,调查里明明写今起在国外也很孤僻,整天窝在宿舍,死了臭了可能都没人发现。

      今起非常乐于看到他暴怒,继续激将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参加《能耐》是为了我那发了疯的亲妈吧?怎么就不会从侧面辩证一下呢?我出国的这几年,她一直被严密监控,怎么逃都逃不出那几百平地界,现在消失,无非就是回归不会被监控的正常人生活?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哇,你可真她妈没心没肺啊!”池骋把毛巾扔到一旁,“看来今夕珞疯之前对你是真的差,老爷子在电话里跟我说她只会到处产卵我还不信。”

      白洛雅没死之前,池骋每天都活在幸福蜜罐里,对今起说的话反应这么大也情有可原,也说明他并不是无药可救,就是走极端了点。

      今起歪歪头:“亲情已经套不住我,你还打算用什么手段让我付出代价呢?”

      池骋没说话,而是直直盯着今起,确认他话里的真假。可不管怎么看,他都猜不透今起,“你为什么参加《能耐》?该不会已经龌龊到羡慕那些小白脸吧?也是,上个台、露个脸、献个身就能巨额进账,光是想想,也还不赖。”
      “我还不至于那么龌龊。”今起笑,身体前倾,“不过是想毁了娱乐圈。”

      如果之前听姜恕说只是当个无关紧要的玩笑,那么现在自己说,就是真的想毁了它。
      想毁了它,让少男少女回归课堂,接受更健康的教育;让权贵泣血,少些肮脏的交易。

      “毁了娱乐圈?哈哈哈……”池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妈的!好久没听到这么天真的话了。”
      他缓了缓,凑近今起压低声音:“所以你就找姜恕当靠山?那个开着小公司,整天泡在琉璃会所的家伙?弟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

      今起恨不能一酒瓶砸豁他头上。

      池骋退回沙发,手臂往后搭,“上周三他在赌场输了三个,前天晚上带着两个小模特出海,第二天游艇甲板上的酒瓶都堆成了山。你跟他鬼混,也不怕给你染个病什么的。”
      继而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仿佛掌握了什么独家秘辛,“不过在圈内人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出圈的,还是他居然他妈的跑坎沙亚——”

      池骋顿了顿,“提到坎沙亚,老头和坎沙亚合作的运输项目是姜恕搅黄的吧?还有两下子嘛。不过你也别以为他是为了动池家,他这么做,不过是在给自己的小公司拉练习生,还是免费的那种。”

      今起怔忡,胃部又开始隐隐抽动。他顺手捞过桌上的酒瓶灌了几口,浓重的泥煤味呛得他皱眉。
      这和他常喝的德国啤酒完全不同。科隆啤酒清透甘冽,而手中深琥珀色的液体却带着烟熏般的灼烧感,一路从喉咙烧到胃底。

      他的酒量其实不差,而且喝啤酒从不上脸。现在才几口烈酒下肚,耳后就已经微微发烫。

      池骋兀自笑了,“答案显而易见了,他要动池家,就需要你的私生子身份。就算被利用,你也还要跟他厮混?”

      今起手指点动酒瓶让其晃动:“说得像是要帮我一样,不是才刚说要我付出代价吗?”
      池骋:“对啊,没正式和你见面之前我真打算把你弄死,谁知道见面之后发现你还挺有意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要跟我合作吗?”

      池骋这种人,喜怒哀乐喜欢摆脸上,当他说出这种不偏不倚的话时,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今起:“帮你拿下肇奇能源?”
      池骋耸了耸肩,“英雄所见略同。”
      今起松开酒瓶,“你找错人了。”
      他想起身离开,头却重如铅块,池骋挑着眉的得意样越来越模糊。

      再次摆脱黑暗,车窗外的红日正被江衍河的水平线切成规整的两半。

      “您醒了。”姜恕偏头问。
      今起扯下盖在身上的毯子,离开他的肩头,推门就要下车,却锁住了。

      他回头,发现姜恕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昨晚所看到的半点痕迹也消失得无影。
      他就是这么骗自己的,佯装、高谈阔论一些摸不着看不到的东西,让自己沦为他的棋子。

      今起出奇愤怒,“开门!”
      姜恕正色,他并不打算隐瞒:“让你看到我的另一面,我很抱歉。”

      极限的愤怒会让今起冷静,他捡起掉在车座下的毯子,开始叠,“可以说,你的手段真的很高明,可你不该用在我身上。”
      你让我坚信违反公序良俗不可为,让我坚信错误就该从根系铲除,可你却成了违反公序良俗并根系错误的人。

      “你让我失望。”今起平静地说。

      一束晨阳落在姜恕幽黑的眼里,闪动了一下。
      他说他失望了。

      姜恕预想过今起会有无数种反应,可能会像之前咋咋呼呼说化妆脸会变异,惹怒多年稳如老狗的卓炔,或精神失控搂着自己吓坏陆祈年,再不济出手和自己大打一架。自己也准备好了应对那些激烈的情绪,用自己惯常的方式去安抚、去解释。
      可都没有,他只是平静地说自己让他失望了。

      这些日子,孑然游走名利场,他受到过无数严重的指控,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却都不及此刻今起的一句简单的失望,让他这么不安。
      姜恕几乎是有些激动地拿过今起手中的毯子,手指翻飞间折得方正平整。

      今起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你在向我证明什么?证明你还是那个忠实的仆人,我们还是可以忽略昨晚继续你好我好?”

      “就因为我教过你对错,我自己就得是个完人?”姜恕锋利得近乎刺伤人,“你以为现实是做研究?能把看不顺眼的数据统统扔掉,只留下漂亮结果来自欺欺人?现在你发现我不是童话世界里的救世主,而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活人,你那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就崩塌了?你的认知就这么狭隘吗?”

      今起想说他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残缺的部位,或大或小的区别而已。
      只是这个人不该是姜恕,不该是他。

      “我只是觉得,不该是你……”
      “不该是我?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该永远保持一个圣人的形象?代表绝对的正义与秩序?”姜恕摇头,声音沉下去,“不,你错了。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是你的盾,不是你的勋章。我不会陪着你玩过家家,不会纵容你对这个行业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我们身处的不是童话世界,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在这里,一个错误的决定,毁掉的不只是事业,而是整个人生。”

      今起被刺激:“那你告诉我,你做的那些事,究竟哪件是真,哪件是假?!”
      “都是真的。”姜恕毫不回避,“在会所逢场作戏是真,保护你也是真。这世上,不是一味秉持光明正大就能成事,有时候,你得比黑暗更懂黑暗。这是现实,不是学术研究,不是心无旁骛地摆弄实验器材,一遍遍重来就能成功。”

      车窗在这时缓缓降下,清凉的风涌进来,晨光在姜恕的肩上镀了一层金边。

      姜恕:“你觉得我是在玷污你的原则吧?”
      “不。”今起的声音很轻,他注视着姜恕肩头的晨光,“是我失控了,连光都要依靠阴影来证明自身的存在,我又凭什么要求你永远站在最亮处。”
      他的指尖无意识收紧:“我只是……很难过。当你把手放在那个女人的肩头时,我好像看见了小苒。她也那么年轻,却要化着精致的妆容,在成人的游戏里仅供玩乐。”
      今起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哀伤:“不对,姜恕,那不对……这样的世界,不该存在。”

      看到人霍然,姜恕的不安消失殆尽,他解释道:“那两个女人都是坎沙亚人,上个星期刚被送进琉璃会所。她们的介绍人是肇奇运输项目的负责人,服务对象则是操控娱乐圈的资本。”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今起无法反驳,因为他无法去反驳一个事实。

      今起有些无措:“所以肇奇运输项目是运人?”
      姜恕:“具体调查结果还需要一些时间。”

      抽丝剥茧都需要时间,是自己太急了,今起想起池骋的话:“池骋说你去了坎沙亚。”
      姜恕笑:“是不是还说我去那物色免费练习生?”
      今起怔了一下,低头看右手上的指环,被戏弄的不爽,“你早就知道我被池骋带出来?”

      “不是,坎沙亚人很谨慎,我的指环一直处于关闭状态。猜的,就池骋目前掌握的信息,想污蔑我只有这一套说辞。”恢复仆人模样的姜恕又开始了他游刃有余的交谈方式,“不过少爷,我还是很好奇,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您怎么就敢喝下那瓶酒呢?”

      突然的转变让今起有些不适应:“他不会动我,至少不是用这种方式。你能曝光他在会所闹事的视频一次,就没有第二次?池骋虽然狂妄自大,但还不至于蠢到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他想吞下肇奇能源,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授人以柄。”

      姜恕笑了笑:“难怪会在您醉了之后来找我。”
      “他去找你?”
      “是的,他说药量下猛了,您不省人事,他一个人唱不了独角戏。”

      操!
      为什么他说得这么得意?

      今起不想再跟他说话,扭头望向江衍河。朝阳渐升,将河面染成一片流动的碎金,粼动着明明灭灭。
      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光被灼得有些发疼,“有时候我觉得,这个圈子最可怕的,是连伤害都能被说得理所当然。”

      姜恕注视着他浸在晨光里的侧影,“少爷,知道为什么朝阳总是特别美吗?”
      今起没有回头。
      “因为它的每一次升起,都证明我们又熬过了一个黑夜。”

      晨风拂过,把姜恕的下一句话送进今起的耳中:“让我继续做你的后盾。”
      做你的后盾,而不是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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