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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同时,通过苏嬷嬷发展的眼线,零碎的信息开始悄然汇拢。
“林账房昨日又见了陈家的二掌柜,在醉仙楼雅间,谈了约莫一个时辰……”
“三爷别院近日采买的食材和用度增加了不少,尤其是酒肉……”
“码头那边,三爷的人正在悄悄变卖一批‘受潮’的粮食,价格低得离谱,像是急于脱手……”
“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曾在别院后院练拳,但守卫看得紧,看不清面容……”
每一条消息传来,沈知渊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用手指在轮椅扶手上划几下,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贴身伺候的护工发现,少爷夜间醒着的时辰越来越长,灯烛常常亮至后半夜。
这日,处理完一批绸缎定价事务后,沈知渊屏退左右,独自在窗边看了许久庭中落叶。忽然,他低声唤来苏嬷嬷。
“嬷嬷,府中护院,有哪些是身手最好、背景干净、且家中无太多牵绊的?”他问得突兀。
苏嬷嬷思索片刻,报了几个名字:“……领头的程潜,是老家人的儿子,身手利落,人也机灵,他娘前年没了,就剩他一个。上次来的,你见过。”
“叫他来。避开人。”
程潜被秘密带来时,心中忐忑。只见少爷坐在窗边阴影里,脸色苍白,眼神却冷得像冰。
“程潜,母亲信你,我便信你。”沈知渊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眼下有件隐秘事要你做,或许有风险,成了,你便是我的心腹,自有你的前程。不成,沈家也会厚待你的家人。你做是不做?”
程潜看着少爷那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咬牙,单膝跪地:“程潜的命是沈家给的,但凭少爷吩咐!”
“很好。”沈知渊从袖中滑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胡三手”。“带两个绝对靠得住的人,去找到这个人,暗中盯紧他。若有人要对他不利,或是要将他带走,务必……将他抢下来,秘密带回本府藏好,等我命令。记住,要活的,要隐秘。”
程潜心中巨震,这已远超普通护院的职责。但他没有多问一句,重重磕了个头:“属下明白!定不辱命!”
看着程潜消失在门口,沈知渊缓缓闭上眼。
棋盘已经铺开,无论沈敬安想做什么,他都要把这混乱的局,牢牢控在自己手中。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千堆落叶,却有一株老梅,于墙角悄然孕育着凛冬绽放的蓓蕾。
很快,管家那边的人报来消息,说是从外面来了一个神秘的人,这人面白无须,穿着的都是上等的丝绸,说话声尖细,还有四五个随从,更有两江织造总局的人暗中护卫着,就连府台大人都秘密见过此人。
沈知渊转动轮椅,琢磨这来人身份,“找人,盯紧了,不要被发现。”
沈知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扶手,那“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像是更漏,计算着无声流逝的时间和暗处涌动的危机。母亲虞宝初方才带来的消息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两江织造总局,宫内太监,神秘来客……这些词汇背后牵连的力量,远超寻常商贾之争。
“杨银水……”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干儿子,督管织造局的肥差,更是……或许与陆铮过去息息相关、甚至可能掌控他生死的人。沈知渊琉璃色的眸子深处寒光凛冽,像结冰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
他需要这杨银水有所顾忌,却又不能将其彻底推向沈敬安一方,这是一步险棋。
与此同时,沈敬安果然并未坐视。商业上的打压接踵而至。
沈家几批紧要的丝绸订单突然被陈家以更低价格截胡,原本谈好的漕运舱位也被各种借口临时取消,甚至沈家名下的一处茶庄莫名被查出“账目问题”,遭官府暂时查封。手段老辣,步步紧逼。
“母亲,陈家给出的价格,低于成本。”沈知渊看着账册,指尖点在一处数字上,语气平静无波,“他们这是在亏本赚吆喝,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打乱我们的阵脚。”
虞宝初捻着佛珠,眉宇间带着疲惫与冷怒:“你三叔这是铁了心要逼我们就范。他背后定然许了陈家更大的好处,或是……抓住了陈家什么把柄。”
“无妨。”沈知渊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冷酷的锐光,“他既掀了桌子,那我们也不必守着原来的规矩玩。母亲,我们库中是否还有一批往年积压的、色泽稍暗但质地依旧上乘的苏缎?”
“有是有,但那是……”
“拿出来。”沈知渊打断道,语速快而清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是压价吗?我们就把这批缎子,以低于陈家的价格,散给那些被陈家抢了订单的小商户。再放出风声,就说沈家体恤同行,愿以成本价分享库存,共渡时艰。”
虞宝初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爆出精光:“妙!如此一来,既扰乱了陈家的低价策略,又搏了美名!只是……这批缎子的成本……”
“亏掉的银子,从别处赚回来。”沈知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记得,三叔暗中操控的那几条私船,最近常走淮北盐道?盐引可是紧俏东西,若此时有人向官府‘无意’透露,某些商船夹带私盐……查起来,恐怕就不是亏点银子能了事的了。”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斩草除根的狠决。虞宝初看着儿子,仿佛看到他父亲当年在商海搏击时的影子,甚至……更添了几分隐忍的锋芒。
“好。”她缓缓吐出一字,手中佛珠定住,“就依我儿所言。”
沈知渊的手段远不止于此。他通过苏嬷嬷发展的眼线,如同细微的血管,悄然渗入沈家生意的各个环节。哪个掌柜被沈敬安收买了,哪个账房在偷偷做假账,甚至码头力工中哪些是沈敬安安插的眼线……信息零零碎碎汇拢,在他脑中逐渐拼凑出一张清晰的网。
他并未立刻清除这些人,反而巧妙地利用他们传递假消息,或是暗中调整货物流向,悄无声息地扭转着局面。一场无声的战争在沈家内部激烈上演,沈知渊坐镇中枢,运筹帷幄,苍白的面容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慑人。
而这一切的动力,除了守护家业,深处还埋着一根刺——陆铮。
那个混蛋!每每思及,沈知渊便觉胸口窒闷,怒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交织灼烧。
他是在沈敬安那里享福?还是真的身陷囹圄?若真被困,为何不设法传递消息?是做不到,还是……不愿?明明已经用了他画的螃蟹在各处标记,生怕他认不出是自己人,偏偏他就是......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出来。
“身形高大的男人曾在别院后院练拳……”眼线的回报在他脑中盘旋。他几乎能想象出陆铮那副哪怕被困也掩不住的桀骜模样。这想象让他心烦意乱。
他猛地攥紧扶手,指节泛白。陆铮,你若真敢助纣为虐……我定……
后半句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那种复杂的、被背叛的痛楚和无法割舍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勒得他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化作一股冰冷的动力,推着他必须更快、更狠地走下去。
沈敬安别院深处。
陆峥的日子并不好过。所谓的“贵客”待遇,不过是精致一点的囚笼。行动虽比初时自由些,但四周明哨暗卡无数,沈敬安那只老狐狸从未真正放松过警惕。
他假意配合,陪着林账房熟悉所谓“规矩”,实则暗中观察。别院的布局、守卫换岗的间隙、那条姓林的心腹的活动规律……他都默记于心。沈敬安与官府的勾结、走私的渠道、甚至一些涉及朝廷违禁物的交易,他也零星听到些皮毛。
但他最关心的,是沈敬安承诺的关于“胡三手”的消息。每次问及,沈敬安总是推脱“正在路上”、“快了快了”。
这日,沈敬安设宴,美其名曰为陆峥引见几位“朋友”。席间推杯换盏,言语间却多是试探。一个喝多了的盐商,搂着歌姬,大着舌头炫耀:“……这南边的天,说到底,还是得看杨公公公的脸色!他老人家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咱们吃喝不尽了……嗝……听说,他老人家近日就已经到了?”
席间瞬间一静。沈敬安脸色微变,狠狠瞪了那盐商一眼,随即笑着打圆场:“王老板喝多了,胡言乱语!罚酒三杯!”
陆峥心中却是一凛。杨公公?莫非是那个每年中秋“看望”他的杨银水?他来了?目的何在?是冲他来的,还是另有所图?
他面上不动声色,跟着起哄罚酒,心思却急转。必须尽快把消息送出去,至少要让沈知渊知道,杨银水来了。
可他身边无人可用,所有出入之物都被严密检查。目光扫过席间侍酒的丫鬟,其中一个低眉顺眼,手腕上却戴着一串不甚起眼、但编法独特的螃蟹手绳——那是自己曾经无意间给沈知渊画过的画上的螃蟹?
电光火石间,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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