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岁不逢春

　　转眼间，是簌簌的积雪，落在破烂不堪的茅草屋上。
　　这次她成了一只百灵鸟。
　　凌冽的风雪吹起了几片衣袍，一大堆尸身以一种奇形怪异，扭曲的方式随意的丢在地上。
　　还有人体的各种器官，场面属实血腥到令人作呕。
　　她试着用翅膀飞上天际，在白茫茫的后院处发现了十几道打斗的人影。
　　仔细看的话，是一位彪形大汉被几十人绞杀，可纵然如此，他依旧剑法稳当，甚至还有闲心安慰怀里的孩子。
　　突然，为首的人不知有意说了什么，那壮汉明显露出了破绽，被他身后的暗卫一刀扎入大腿。
　　刹那间，他半膝歪倒了下去。
　　“你们这群疯子！太子有天命，关国运，你们竟然……”那人悲愤欲绝似是不忍说下去，哽咽道:“如此折煞他。”
　　“赵子凌已死，结局已定，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他又道:“你现在交出那个孽种，我能饶你一命。”
　　沈塘在远处看清了他的脸，是年轻了很多岁的卫铮。
　　那壮汉死死护着的人应该是李遇水，这一段是太子谋反死后没多久的时间。
　　沈塘想着，不由飞的近了些，只见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出头来，她栖息在树上，隔着遥远的尸山人海，对视上了一个沉默、冷静、有些冷的眼眸。
　　李遇水道:“弘远叔，我知道我活不下去了，放我下来吧。”
　　“小殿下，我立过誓，死也要护着你。”他喘了一口粗气，“等会我偷偷将你放下，你找准时机溜走，我来拖住他们。”
　　不等他回话，弘远提着剑踉跄的跟他们扭打在一起，铮然声此起彼伏。
　　寒光错落间，李遇水没能逃走，卫铮对他们早有防备，数十巴利刃架在弘远的脖子上，将他按压下去。
　　而李遇水仿若一具摊在雪地里的鱼肉，任人揉捏。
　　卫铮轻佻的语气从头顶传来:“赵子凌殉国，你身为他的孩子怎么能贪生怕死呢？要不然我送你去陪他吧。”
　　“你说，用这雪能洗去你脸上狰狞的疤痕吗？”
　　话音方落，卫铮按着他的脸死死贴着雪地上，李遇水被冻得刺骨，始终也不吭声，他的眼神一直注视着栖息在枝头的鸟儿。
　　沈塘被他这空洞的眼神吓了一跳，便听见那大汉不顾脖颈划伤的痛骂道:“你堂堂将军，何苦为难一个孩子，有什么气你撒在我身上。”
　　闻言，卫铮像是听劝般松了力道，随即一脚踹在弘远的胸膛上，他冷声吩咐道:“杀了，尸体剁了喂狗。”
　　李遇水挣扎的想起身，侩子手手起刀落的瞬间，一颗圆滚滚熟悉的脑袋就滚落在他身旁，脑子里紧绷的弦断开了。
　　他连喊都没喊出声来，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杀在摇篮里。
　　李遇水咬在嘴唇上，直到喉间蓦地一腥，鲜血从嘴里吐了出来，然后一道蓝色的火焰，从雪地里腾空升起，忽隐忽现，火舔上皮肤的瞬间身体本能绷紧。
　　是业火，沈塘止不住的发抖。
　　李遇水明显还不太熟练，业火无差别攻击在场的所有人，沈塘怀疑照现在这种情况，他会先把自己烧死。
　　毕竟，业火离他最近。
　　她莫名想到一句话。
　　这是建安的第十三年。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许许多多的人埋葬于此。
　　他们或多或少都与我有关。
　　*
　　等沈塘回过神，玉女镜又陡然出现在她面前，与以往的不同，这次的镜面浮现一只巨大的眼睛。
　　随着它的出现，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地面开始摇晃，整个天地被撕成了两半，所有的人和景都在它显现的那一刻轰然崩塌。
　　那只巨眼的周身散发邪气，从镜面逃出来后还带着一些粘稠的液体，这时的沈塘已经回到原来身体了。
　　天地崩塌以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茫茫的一片，而那邪物不知何时已经悬梁在她头顶。
　　沈塘心跳如勃如擂鼓、那股威压震得她神智生疼。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眼睛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想把她吞进去。
　　沈塘只能一边躲，一边寻找它的弱点。
　　忽然，一道流光溢彩的仙体轻轻贴上沈塘的耳畔，像是了然她心中所想，叹息道:“邪眼的本体不在这，你杀不死它，只能将它驱逐。”
　　“玉女娘娘。”毕竟是修仙界的长辈，沈塘对她的态度还是挺恭敬的。
　　玉女神色未变，抬头看了一眼那只眼睛，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本体是一尊邪龛，被人的痛苦所供养，当人们留下苦楚的泪水，他所滋养出来的力量就越强大。”
　　反过来，仙的负面情绪，更是吸食中的养料，从它散发的压迫感，这家伙吸食了多少不得而知了。
　　“既如此，有什么办法能把它赶出去？”沈塘点头，低声说道。
　　“待会我拖住它时，玉女镜会显现在不同的地方，毁了那面镜子，它自然会离开。”说着，她往沈塘的体内渡了一小段仙力给她。
　　沈塘想起了上邪的话，真身碎了，你也会跟着消亡，她皱眉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放心吧，答应你的，我不会忘。”半响，玉女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女孩貌似在担心她，无奈她微笑道:“我害死了一位天命之人，本就是有罪之身。”
　　这是最好的结局。
　　玉女走过去，掐起仙诀，磅礴汹涌的灵力一寸寸的打向它，但那邪眼不动，反而发出“咯咯咭咭“的笑声，令人胆寒。
　　她莫名警惕起来，果然一道不详的残影从身后袭来，没等靠近，便被沈塘用灵力聚拢的长剑给斩碎，她挽了个剑花，继续等待镜身的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沈塘的头顶传来糜烂的血肉味，顺着望上去，两只白骨的大手血肉粘连，双骨怀抱从头顶拍下。
　　她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子，白骨又突然从身后袭来，这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了那几双黑色的肢体，沈塘闭眼将周身的灵力注入刚凝聚的长剑。
　　一截剑横空掷来，镜子在破碎一刻迎来他的磐涅。
　　残镜的一小块碎片投入了她的眼睛，沈塘捂着脸，她看到了很多。
　　方圆千里之内都是海，却有一颗神树，为神鸟金乌的栖息地。
　　玉女蹲下身，手心轻轻一抚沈塘勉强睁开眼，但生理性疼痛还是让她流出一滴一滴的眼泪。
　　玉女那双眼眸此刻比任何时候都安谧与平静，神识在消散前，依然以作为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劝慰道:“那是我还没有作为神器前得到的，是我给你的谢礼，或许能给你意想不到的帮助。”
　　其实，她想说的有很多，比如在水牢里她一眼就看出了沈塘体内的心魔，身为修道之人生不该有妄念，不该对人世间某事，某人，某物而执着，以至于为了逃避，丧失了部分记忆。
　　更多的，作为神仙她竟也苦恼看不透，归于尘土的那一刻，她提醒道:“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遵循内心的抉择。”
　　祝你修仙之路永远坦荡。
　　轻盈的白色羽毛包裹着她，等她捂着眼睛，缓缓睁开时，已经被送到了苍穹的半山腰，识海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她安心了不少。
　　上邪问她:“你还好吗？你去了好久，要不是我能感应到你的神魂还在，我恐怕要后悔死。”
　　“上邪，我进去了多久。”沈塘望着焚烧的奉天，如九天悬河奔涌着倾泻而下，她心止不住的跳。
　　要不是血不够，李遇水估计想把整个苍穹山给烧了，她突然想到浮玉山，那座神塔之上，天地蒙尘，周身荒芜。
　　“大概是四五天？”上邪漫不经心的说道。
　　沈塘不再犹豫，急忙往山上赶，上邪并不想救他，奈何人家天生鬼道圣体。
　　此时的天已经阴云密布，但在业火的照耀下，如同白日，沈塘没走多久，便遇上同样往山下赶的李遇水，他整个人如虚脱般，踉踉跄跄，脸上还沾着不少已经干涸的血渍。
　　大抵是再也走不动路了，他扶着树干略微粗重的两声喘息，暴露了他的位置。
　　沈塘是在这时出现的，她也不废话，干脆直接绕后将人打晕，背着他就往山下跑，为了掩盖血迹她特意绕了条杂草丛生的小路，甚至连火折子都没有点。
　　也不知是她的想法奏效了，还是他们都忙着想办法灭火，没功夫追赶她与李遇水。
　　不过业火的话需要特殊的水源才能扑灭。
　　这一路走的都异常顺利，如果背上的人没醒来的话。
　　“别动。”
　　少年不知醒了多久，沈塘感觉被他摆了一道，明明方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转眼间，不知从哪弄来的陶瓷碎片就抵住了她的喉咙。
　　果然，同情心泛滥终究会害人害己。
　　沈塘等了半天，却听他语带疑惑问:“为什么救我？”
　　问是这么问，可他的手一下子都没抖，沈塘的脖子被划开了一小道口子。
　　她想说，因为我们是亲人。
　　但她又想到了，南荣帝与他也是亲人，这么多年眼睁睁的放纵他任人凌辱，甚至连他的父亲都没放过，虎毒不食子啊。
　　沈塘想了半天，温吞道:“因为，喜欢。”
　　“什么？”李遇水愣怔了片刻，好似在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以至于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两下。
　　就是现在，沈塘很干脆的给他甩飞出去。
　　“真是不老实，你娘没教过你不能恩将仇报吗？”
　　“多管闲事。”他冷声说。
　　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什么，李遇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摔，弄蒙圈了一瞬，然后他反应过来自己被骗时一脸羞愤。
　　“赵流萤，你最好能保证控制得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塘把危险的陶瓷片给踢远，随后他又看了看李遇水的手，干脆把腰带给扯了下来，给他的双手捆绑上，反正她衣衫穿得多，不差这两件。
　　沈塘威胁道：“在乱叫把你嘴也给封上。”
　　沈塘重新将他背起，两人一路无言，皎洁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
　　在快走路过沼泽时，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沈塘停下了脚步，想离开苍穹山就必须经过这里，可眼下前面明显有陷阱等着他们。
　　她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将李遇水放在地上，她嘱咐道“你先留在这，我去前面看看是什么情况，别乱走，等我回来接你。”
　　“我怎么知道你是把我丢下自己跑路。”
　　看他桀骜不驯又嘴硬的模样，沈塘想着用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嘴。李遇水将脸埋在膝盖处，一服鹌鹑。
　　沈塘没再多说什么，纵使之前对他有天大的恨，他现在确确实实什么也没做，她想李遇水以后做个好人。
　　沈塘低头看了他一眼，朝沼泽走去。
　　有人在此地恭候她多时。
　　或许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她，十二年为一纪，她成了这次的新祭品，而为什么不是李遇水，景修或许也发现他体内的血脉霸道，能压制住玉女镜的神体。
　　果然，没等她步入沼泽，山风吹动竹影，潜伏在暗的人顷刻而出，残风骤起，那抹白色的身影手持长剑，朝沈塘袭来。
　　“你简直该死！早知如此不安分，在奉天楼就该就地处决了你。”清瞳瞪着她，脸上写满了气愤。
　　沈塘往后退两步，又有几个人影显现，没了玉女镜，他们还想要怎么占卜未知？
　　还是说景修知道世间最后一片玉女镜在她的眼睛里。
　　沈塘伏倒在地上，寡不敌众，她完全是被单方面殴打，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弱小了，剑刺入她的心口时，只感觉到浑身一凉，然后是意识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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