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官司胜诉带来的喧嚣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被新的热点所取代，但“鹏晞律师事务所”和沈澜晞的名字，却借此在容城法律界真正打响了名号。来找他们代理的案件数量和层次都明显提升，律所账户上那笔来自陆景珩的、堪称巨额的“翻倍”律师费，更是让沈澜晞和姜鹏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至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用再为租金和生计发愁了。

　　陆景珩也确实如沈澜晞所“要求”的那样，在胜诉后的第二天，就派人来律所将他那些零零碎碎的“个人物品”——那条薄毯、那个高级水杯、甚至那台他用了不少时日的笔记本电脑——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那张他霸占了好一阵子的沙发，终于恢复了它原本的用途，律所也似乎回归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这种平静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天。

　　第四天清晨，沈澜晞如同往常一样，从自己租住的、距离律所不远的老旧公寓楼里出来，准备步行去上班。她刚走出小区门口，一个熟悉到让她眼皮直跳的身影就闯入了视线。

　　是陆景珩。

　　他穿着一身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白色运动装，脚上是限量版跑鞋，额头上戴着吸汗带，几缕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他正做着拉伸运动，动作标准，长手长脚，配上那张惹眼的脸，引得清晨路过的大妈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到沈澜晞出来，他立刻停下动作，脸上绽开一个堪比朝阳的灿烂笑容，几步就“跑”到了她面前，气息均匀，仿佛真的已经跑了很久。

　　“早啊，沈律师！真巧，你也这么早？”他语气轻快，带着运动后的活力。

　　沈澜晞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这身过于“专业”的行头，以及他那辆悄无声息停在路边、与这老旧小区格格不入的跑车，冷冷开口：“巧？陆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至少有十公里。你晨跑的范围，是不是太广了一点？”

　　陆景珩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汗：“生命在于运动，距离不是问题。而且这边空气好，老城区，有烟火气，适合陶冶情操。”

　　沈澜晞懒得跟他掰扯，绕过他就想走。

　　陆景珩却像块牛皮糖一样，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身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开始喋喋不休：“沈律师，吃早餐了吗？我知道前面有家生煎包不错……”

　　“沈律师，今天天气真好啊，适合散步……”

　　“沈律师，你们律所最近忙不忙？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最近挺闲的……”

　　沈澜晞充耳不闻，加快脚步，只想尽快摆脱他。结果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一个星期，陆景珩总能以各种“合理”的理由，在她上班的路上“偶遇”。今天是晨跑，明天是来这边考察一个什么“投资项目”，后天甚至是说他迷路了……

　　沈澜晞一开始还会忍不住怼他几句，讽刺他无所事事，或者直接戳穿他漏洞百出的借口。但陆景珩的脸皮厚度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笑嘻嘻地接住，然后变本加厉地跟着她。

　　后来，沈澜晞彻底放弃了。她选择无视。任凭他在旁边说得天花乱坠，她都当他是空气，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她甚至练就了在陆景珩的噪音干扰下，还能在脑子里清晰梳理当天工作安排的本事。

　　然而，她的无视策略，似乎让陆景珩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这天早上，他又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看到沈澜晞依旧把他当透明人，他忽然快走两步，拦在她面前，微微低下头，那双桃花眼耷拉下来，嘴角下撇，竟然摆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声音也带上了点控诉的意味：

　　“沈律师，你不能这样。”

　　沈澜晞被迫停下脚步，蹙眉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妖。

　　陆景珩指着自己的嘴唇，虽然那里早已没有任何痕迹，但他演得极其投入：“你忘了？这里！你可是当着全容城媒体的面，夺走了我的初吻！我这清清白白保持了二十七年的初吻！”

　　沈澜晞：“……” 她感觉自己的额角在隐隐作痛。

　　陆景珩继续他的“声讨”，语气愈发“哀怨”：“你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结果转头就不认账，还对我这么冷淡……沈律师，你这算不算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玩弄我的感情？”

　　他的用词极其夸张，引得路边几个早起买菜的大妈都投来了好奇和谴责的目光，仿佛沈澜晞真是个什么负心汉。

　　沈澜晞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在大街上跟这个神经病一般见识。她确实调查过陆景珩，知道他虽然顶着个“花花公子”的名头，身边追求者众多，绯闻对象也不少，但真正意义上的恋爱，确实没谈过。至于初吻……她持保留态度。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要为此负责！

　　“陆景珩，”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叫出他的名字，“第一，那是报复，不是亲吻。第二，就算那是吻，也是你活该。第三，我对玩弄你这种类型的‘感情’，没有任何兴趣。听懂了吗？让开。”

　　她绕过他，再次迈开脚步，背影决绝。

　　陆景珩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背影，脸上的委屈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兴味盎然的轻笑。他摸了摸下巴，不但没受打击，反而觉得更有挑战性了。沈澜晞，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想看看，你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会是什么样子。

　　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只是这次，没再聒噪。

　　沈澜晞以为这已经够糟心的了，没想到，更让她头疼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天下午，她刚和姜鹏核算完这个月的收支，看着账户上那笔令人安心的数字，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总算是熬出头了，可以换个好点的办公环境，也可以考虑给自己放个假……

　　然而，这份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律所的门就被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却难掩一身酒色财气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正是沈澜晞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的父亲，沈国明。

　　他一进来，那双浑浊的眼睛就滴溜溜地在律所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沈澜晞身上，脸上堆起一个虚伪的笑容：“晞晞，忙着呢？爸找你有点事。”

　　沈澜晞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厌恶。姜鹏也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站到了沈澜晞身边。

　　“有事说事。”沈澜晞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国明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爸最近手头有点紧，你上次不是赢了那个大官司吗？听说赚了不少？先拿二十万给爸应应急。”

　　又来了。沈澜晞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我没有钱。就算有，也不会给你去赌。”

　　“哎，这次不是赌！”沈国明急忙辩解，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点炫耀的神情，“这次是正事！爸交了个女朋友，年纪跟你差不多，又漂亮又懂事！我想带她出去旅旅游，增进增进感情……这出门在外，总不能太寒酸吧？你也不想你爸在你未来‘小妈’面前丢脸是不是？”

　　女……朋友？

　　跟……她年纪差不多？

　　未来……小妈？

　　这几个词像一颗颗炸弹，在沈澜晞脑海里轰然炸开。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理所当然的父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直往外冒，荒谬感和恶心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作呕。

　　她知道父亲不靠谱，嗜赌、酗酒、不负责任，但她从未想过，他竟然能无耻、荒唐到这种地步！找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朋友？还要用她辛辛苦苦、几乎拼上性命才赚来的律师费，去带那个女人旅游？！

　　“你……滚出去。”沈澜晞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国明脸色一变，刚要发作，但看到沈澜晞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旁边姜鹏不善的目光，终究是没敢像以前那样撒泼。他悻悻地站起身，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不孝女！有了钱就忘了爹！你给我等着……”

　　看着他骂骂咧咧离开的背影，沈澜晞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刚刚因为胜诉和收入改善而带来的那点喜悦，此刻被这糟心的现实冲击得七零八落。她的人生，似乎永远都无法真正地、彻底地摆脱这些令人窒息的泥沼。

　　窗外，阳光正好，可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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