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烬缘劫

作者:晏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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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荒出,天渊关主


      夜色像一块浸透兽血的旧毡,从地平线边缘缓缓卷来。林羽踏进东荒的第一脚,便踩碎了干裂土壳下暗藏的骨片。那骨片细长弯曲,带着未寒的磷光,像是某种巨兽的獠牙残根。风掠过,卷起腥甜的腐土味,掩盖了所有活物的气息。

      他寻了一处背风凹地,盘膝而坐,将断空刀横于膝前。刀背上的星纹与丹田内的归墟剑胚暗暗呼应,发出极轻的嗡鸣,像饥饿的幼龙在试探爪牙。血瞳重瞳在黑暗中缓缓旋转,赤蓝两色交替,映出四周潜伏的幽绿光点——那是东荒夜狩的“蚀月狼”,专食修士真元。

      狼群低伏,喉间滚动着幽蓝光焰。林羽没有动,只是将龙骨灯置于身前,灯芯里残余的一缕幽蓝寒气倏地蹿起,化作一条尺许冰龙,盘绕灯罩,冷冷扫视狼群。狼眼与冰龙对视片刻,竟发出呜咽,缓缓退入黑暗。

      子夜,风忽然停了。

      一轮惨白的“蚀月”从乌云间探出,月光照在林羽身上,竟在地面投出两道影子——一赤一蓝,微微错开,像两个重叠却不同步的灵魂。月华渗入经脉,与归墟剑胚第三瓣的胚芽产生共鸣,发出细碎的“咔哒”声,仿佛骨骼在悄悄移位。

      轰!

      丹田内,九颗劫丹突然失控,绕着莲胎疯狂旋转。莲胎第三瓣尚未完全舒展,便被劫丹撞击,裂出一道细缝。林羽闷哼,嘴角溢血,却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右手掐诀,以星辉为丝,将九颗劫丹逐一束缚,像给暴躁的龙套上缰绳。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铁链拖地声。

      林羽睁眼,血瞳深处映出一条佝偻身影——

      麻衣老者,左眼空洞,右眼漆黑如井,拖一条断裂的冰蓝锁链,从黑暗里缓缓走来。每走一步,脚下便结出一圈幽黑冰花。

      “小辈,借你瞳火一用。”

      声音不大,却震得林羽耳鼓发麻。

      老者抬手,断链呼啸而出,化作一条百丈冰蟒,张口便噬。

      林羽膝上断空刀自动出鞘,刀光如匹练,与冰蟒相撞,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火星四溅,冰屑纷飞,短暂的光亮中,老者身形已至十步之内,枯指如钩,直取他眉心。

      林羽却在这瞬间闭上眼。

      归墟剑胚第三瓣骤然绽开,一道灰白剑气自眉心激射而出,如破晓第一缕光,斩向老者右眼。

      嗤——

      剑气贯穿黑井,老者惨叫倒退,右眼炸成一团黑雾。

      黑雾中,传出他怨毒的嘶吼:

      “第三瓣……你已破第三瓣!东荒再无可容你之地!”

      话音未落,老者化作黑烟消散。

      蚀月狼群远远低嚎,似在回应某种古老的恐惧。

      林羽睁眼,眸中赤蓝两色重瞳缓缓重叠,第三道灰白剑纹悄然浮现。

      东荒第一夜,漫长而冷。

      少年收刀,吐出一口白雾,声音低而坚定:

      “第三瓣已开,下一瓣,该轮到你了。”

      风再起,卷起满地碎冰与骨屑,像为即将到来的黎明奏起战鼓。

      蚀月落下,天色灰白。林羽踏过碎冰,靴底沾着黑血与骨屑,像踩着一夜的残梦。东荒的第一缕晨光并不温暖,反而带着铁锈味,照出远处一座倾塌的古城——城墙只剩半截,却高耸如断崖,石缝里嵌满风蚀的龙牙与碎鳞。

      风穿过空洞的城门,发出低沉的呜咽,像古老号角,又像垂死龙吟。城门上,悬着一块残匾:“天渊关”

      字迹被岁月啃噬得只剩轮廓,却仍透出凌厉杀机。林羽抬手,指尖刚触及石匾,一阵奇异的波动顺臂而上。

      丹田内的归墟剑胚骤然一震,第四瓣胚芽竟自行颤动,发出细若蚊鸣的铮响。那声音,与城门风啸同频,仿佛久别重逢。

      城门之内,荒街寂静。倒塌的望楼、断裂的戟杆、半埋的青铜战鼓,皆覆着厚厚的灰白尘沙。

      林羽每走一步,脚下便扬起细小光点——那不是尘,而是碎裂的星辉,曾属于某座护城大阵,如今成了无声的遗言。

      行至城心,一座干涸的祭坛突兀矗立。祭坛四方,各立一尊无头石像,石像胸口皆嵌着一枚黯淡龙鳞。

      林羽的血瞳重瞳微光一闪,龙鳞竟同时亮起,投射出四道模糊虚影——披甲的将军、持弓的少女、佝偻的老兵、瘦小的童子。

      四道虚影同时开口,声音叠在一起,像千年前最后的呐喊:“天渊既陷,龙火不熄;守关者死,后来者继。”

      话音落,祭坛轰然下沉,露出一条幽深的螺旋石阶。石阶尽头,传来若有若无的鼓声,鼓点与林羽心跳同速。

      归墟剑胚第四瓣“咔”地一声,绽开半寸,一缕灰白剑气溢出,指向石阶深处。林羽没有犹豫。

      他抬脚踏上祭坛,断空刀横于胸前,刀背星辉与石阶尽头的鼓声应和,发出清越龙吟。就在他身影没入黑暗的刹那,城门之外,风沙骤起,卷起残匾上的“天渊”二字,

      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黎明,低低地重复一句—“后来者,可敢守关?”

      螺旋石阶极长,像一条拧入地心的骨索。

      林羽的靴底踏在青黑石面,回声被鼓点吞没,又反弹成低沉的心跳。

      鼓声越来越快,归墟剑胚的第四瓣也随之震颤,剑气如灰蛇游走在经络,带来细微的刺痛,却又奇异地安抚着血瞳的躁动。

      阶梯尽头是一扇铜门,门身布满裂痕,裂纹里渗出暗红,仿佛旧日战火仍未冷却。门上没有锁,只有一枚凹陷的掌印,掌纹清晰,却少了小指——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

      林羽抬手,右掌覆上,掌背星纹亮起,铜门发出“咔哒”一声闷响,向后滑开一线。门后并非黑暗,而是一片深红。那是一片巨大的地下军阵。

      青铜兵俑列阵无声,铠甲缝隙间残留着干涸龙血;残破的旌旗垂落,旗面用金线绣着同样的字——“天渊”。

      在阵列最前方,一架丈余高的战鼓静静矗立。鼓皮已破,却仍在自鸣,鼓槌悬空,无人挥击,却一下一下敲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鼓槌每一次落下,便有一缕血雾自鼓面升起,飘向军阵后方。那里,有一具盘坐的枯骨。枯骨披着碎裂的龙鳞甲,双手捧着一颗灰白心脏——心脏早已石化,却仍在鼓声中微微跳动。

      鼓点与心跳重合,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将整座军阵与那具枯骨牢牢系在一起。林羽走近,鼓槌忽然停住。

      军阵齐刷刷抬头,空洞的眼窝里亮起幽绿磷火。没有嘶吼,没有冲锋,只有无声的注视。

      那种注视比任何杀意都沉重,仿佛千年前未竟的守关之责,在这一刻全部压在了来者肩上。

      枯骨缓缓抬头,颌骨开合,发出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声音:“后来者,击鼓三声,可承天渊旗。”

      “鼓声即命,命即守关。”

      林羽没有回答,只伸手握住悬空的鼓槌。鼓槌冰凉,却在他掌心瞬间发烫,像一条苏醒的龙。他抬臂,落下。

      第一声鼓响,军阵震颤,青铜甲叶哗啦啦作响。林羽手臂一沉,仿佛有万斤之力顺着槌柄灌入骨骼,归墟剑胚第四瓣“嗡”地一声,绽开三分。

      第二声鼓响,鼓面血雾暴涨,化作一条血色龙影,环绕林羽盘旋。龙影每绕一圈,便有一枚青铜兵俑单膝跪地,甲胄上残破的龙纹重新亮起。

      第三声鼓响,鼓面轰然炸裂,血龙长吟,冲入枯骨胸膛。石化心脏瞬间化作流光,没入林羽胸口,与归墟剑胚第四瓣彻底融合。

      刹那间,整座军阵的磷火同时熄灭,青铜兵俑化为流沙,却在林羽脚下汇聚成一面丈余长的血色战旗。

      旗面无字,只有一道裂痕,裂痕中流淌着星光与龙火。林羽握旗在手,旗杆冰凉,却与他血脉共鸣。

      枯骨在流光中寸寸消散,最后的声音随风传来:“天渊未复,鼓声不息。”“持旗者,即为关主。”

      流沙散尽,地下军阵空无一人。

      林羽转身,血色战旗在身后猎猎展开,旗影映在铜门之上,竟将门上的断掌纹重新补全。

      铜门缓缓合拢,发出低沉的轰鸣,像为新的守关者关上最后一道门。

      鼓声停了,心跳未止。林羽握紧旗杆,抬头望向军阵尽头的黑暗。那里,有一条更长的阶梯,通向未知深处,也通向归墟剑胚第五瓣的呼唤。他迈步,旗影随行。

      地下再次响起鼓声,却不再是军阵,而是他自己的心跳——咚、咚、咚……

      像一条古老的战线,在黑暗里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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