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栖

作者:咸鱼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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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感知的回归并非戏剧性的瞬间,更像潮水缓慢地漫上沙滩。

      一些味道先回来了——苦味和酸味,像是大脑最先修复了警报系统。

      咖啡变得极其苦涩,柠檬汁酸得让她皱眉,但这苦涩和酸楚却让她几乎落泪——它们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

      听觉依旧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但某些频率开始穿透阻碍。

      先是能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时那一声沉闷的“嗡”,然后有一天,窗外被她的大脑屏蔽掉的空调外机噪音,突然以一种令人烦躁的清晰度闯了进来。

      她侧耳倾听,像迎接一位吵闹却熟悉的老友。

      嗅觉的回归更加微妙而随机。

      某天清晨,她打开窗户,一股清冷的空气涌入,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具体的气味,却有一种清新的感觉,鼻腔深处的冰凉刺激告诉她空气正在流动。

      路过一个正在装修的店面,浓烈的油漆味刺鼻而来,她立刻感到头晕恶心,却捂着鼻子几乎笑出来。

      味觉的恢复让她重新发现了吃饭的乐趣。

      今天能尝出米饭的微甜了吗?

      西红柿炒蛋里放盐了吗?

      虽然许多细腻的风味层次依旧缺失,但基础的咸甜酸苦重新定义了她的体验。

      这个过程里,周医生始终提醒她:“不要期待一次性恢复到从前。感知系统重组后,可能会和以前有所不同。学会欣赏这‘新常态’。”

      林渐青记下了这句话,不再执着于比较,开始专注于当下能体验到什么。

      她能更清晰地分辨出不同品种苹果口感的微妙差异了。有的更脆,有的更粉,即使甜度感觉相似。

      触觉变得异常敏锐,能通过指尖感受到布料纹理细微的不同。

      视力似乎也在补偿性的增强,对光线、色彩和细节的捕捉更加敏锐。

      她开始用这些新的感知去重新探索世界。

      她去菜市场除了买菜以外,开始感知那些冰凉滑腻的鱼鳞,粗糙的土豆皮,带着细绒的新鲜桃子。

      去公园里,闭上眼睛,感受声音的振动。

      孩子们跑过时地面轻微震动,远处广场舞音乐的节拍。

      她重新拿起了笔,用简单的线条和色块记录感受到的光影变化,触摸到的纹理,以及那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模糊声音和残缺气味的印象。画风笨拙,充满了一种原始的直接感。

      安静时光沙龙的孩子们最先注意到她的变化。

      “林老师,你今天好像更亮了?”小雨用她细小的声音问,递过来一张画着彩虹的画。

      小宇指着她新画的一幅关于菜市场角落的速写,准确地说出了她想表现的那种很多鱼鳞叠在一起的反光感。

      林渐青看着这些观察入微的孩子们,心里暖融融的。

      她逐渐恢复了工作,只是节奏慢了许多。

      她和李姐商量减少了专栏的更新频率,更注重质量。

      她开始筛选合作项目,只接那些真正触动她,与她当前状态合拍的内容。

      令人意外的是这种“减产”并没有影响影响力,反而因为她的专注和真诚,文字显得更有分量。

      她依然定期去见周医生。咨询的主题不再总是危机管理,更多时候是探讨如何整合这段异常感知的经历,如何带着这份独特的“地图”继续生活。

      “它现在是你的一部分了,林渐青。”周医生说。

      “这段迷失在感官荒野的经历,和你的童年、你的焦虑一样,塑造了你看待世界的独特视角。它不是需要被消除的疤痕,它成为了你生命纹理的一部分。”

      一天下午林渐青再次路过避难所书店。推门进去,风铃声清脆——现在她能清晰地听到这个声音了。

      书店老板抬头看到她,笑了笑:“好久不见。听说你前阵子不太舒服?”

      “嗯,感官度了个假。”林渐青用了一个轻松的比喻,“现在慢慢回来了,不过好像升级了系统。”

      老板给她泡了杯茶,这次她能闻到淡淡的茶香,一种沉稳的、草木的气息。

      “尝尝,新到的乌龙,口感比较清。”他说。

      林渐青喝了一口。茶汤温润,入口微苦,继而回甘,香气不浓烈,但层次分明。

      久违的完整的感官体验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很好喝。”她由衷地说。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林渐青看着书店里安静选书的人们,有一种很深的安宁感。

      她经历过感官的盛宴,也经历过感官的饥荒,此刻坐在这里喝一杯有味道的热茶,听风铃和交谈,看书脊字迹和窗外流动的云——

      平凡至极,却珍贵得让她想落泪。

      或许在风浪过后才能更加深切地欣赏海面的波纹吧。

      她的生活旋律曾经走调,但始终在持续。它现在正融入更丰富的音色,奏一首更加复杂的歌曲。

      她告别书店老板,走在回家的路上。拿出手机,打开录音机,录下了自己平稳的呼吸,录下了脚步,录下了远处不再让她烦躁的城市背景音。

      然后她轻声对着麦克风说:“今天茶很香,脚步很稳,影子很长。一切还好。”

      感官世界逐渐恢复稳定,林渐青的生活节奏也悄然改变。

      她不再用工作和产出作为衡量自我价值的唯一标尺。

      她允许自己拥有大段的、无所事事的空白,看书散步,或者对着窗外的云发呆。

      安静时光沙龙依旧每周举行,成了社区里一个有名的小小避风港。甚至有其他社区的父母慕名而来,询问是否能有名额。

      林渐青和张女士商量后决定保持小规模,不扩张,维持那份不被规模稀释的宁静。

      一个周四的下午,张女士找到正在整理书架的林渐青,脸上带着一丝为难。

      “林渐青,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张女士搓着手:“是圆圆妈妈。她...最近状态很不好,好像和圆圆的爸爸在闹离婚,情绪崩溃得厉害。她不敢让圆圆知道,但又实在需要找人倾诉一下。她不好意思直接找你,托我来问问。你方不方便,偶尔听她说说话?就是听她说说。”

      林渐青愣住了。

      听一个焦虑的母亲倾诉?这远远超出了她为自己设定的安全边界。

      她自己的情绪地基才刚刚夯实,能承受得住另一个人的情绪风暴吗?

      她又不是心理咨询师。

      “我...我不太懂这些...”林渐青迟疑地说,“我怕我给不了什么帮助,反而...”

      “不需要你给建议,真的!”张女士急忙说,“她就是...憋得太久了,没人可说。觉得你懂孩子,又是个能保密的人。你就当是另一种形式的‘安静时光’,只是对象换成了大人。”

      林渐青看着张女士恳切的眼神,想起了圆圆安静地抱着兔子玩偶的身影,还有母亲当年可能也曾有过的无助时刻,沉默了片刻。

      “好吧。”她听见自己说,“但我需要事先说明,我只是一个倾听者,不是专业人士。”

      圆圆妈妈约她在社区中心一间空闲的小会谈室见面。

      她比林渐青记忆中消瘦了很多,眼下的乌青很重,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一开始,她语无伦次,充满自责和抱怨:

      “都是我不好...我没用...管不好孩子也经营不好婚姻...圆圆那么敏感,肯定是受了我的影响...他根本不管家里,就知道工作...我说什么他都嫌烦…”

      林渐青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递上纸巾。

      谨守界限,不评价,不分析,不给建议。

      她只需要存在那里,提供一个安全的不被打断的空间,让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洪流有机会倾泻而出。

      几次见面之后,圆圆妈妈的倾诉开始从抱怨转向更深的无助和恐惧:

      “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我一个人能带好圆圆吗?她那么敏感,要是以后被欺负了怎么办?我没钱换大房子,以后她会不会怪我...”
      林渐青大多时候依然沉默,偶尔会问一些很简单的问题:“那时候是什么支撑你没倒下的?或者你觉得圆圆身上最让你骄傲的一点是什么?”

      这些问题把圆圆妈妈的注意力从绝望的漩涡里偶尔拉回到一些具体的点上。

      有一次圆圆妈妈哭着说:“我觉得我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林渐青看着她忽然轻声说:“我记得第一次见圆圆,她躲在小帐篷里哭是因为担心妈妈加班不安全。她塞给我一颗石头想安慰我。一个失败者是教不出这么善良、这么能共情的孩子的。”

      圆圆妈妈抬起头,愣住了,眼泪挂在脸颊上,忘了擦。

      林渐青没有再说什么。

      她不是在安慰对方,只是陈述了一个她亲眼所见的事实。

      圆圆妈妈来的次数减少了,每次来时的话题也不再总是沉重的危机。

      她开始偶尔提到一些小事。

      带圆圆去公园放风筝了,虽然风筝没飞起来;自己尝试做了一个新菜,居然没烧糊;甚至开始打听社区里有没有适合她的兼职工作。

      最后一次见面时圆圆妈妈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虽然眉眼间依旧有疲惫,但那种被压垮的绝望感消散了。

      “婚还是要离的,”她说,语气平静了许多,“但好像没那么可怕了。至少我能睡着觉。”
      她顿了顿,看着林渐青,眼神真诚,“谢谢你林老师。其实你也没跟我说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来你这儿说完,回去就能喘口气了。”

      林渐青摇摇头:“是你自己熬过来的。你很坚强。”

      送走圆圆妈妈,林渐青独自在会谈室里坐了一会儿。

      她并没有治愈谁,她只是陪伴了一段艰难的旅程,见证了另一个人内在力量的苏醒。这和办沙龙的本质一样:看见,陪伴,守护问题得以被提出的空间。

      疗愈并非心理咨询师的专利,每个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人提供一份不带评判的陪伴。

      她给周医生发了一条信息:“今天我尝试了另一种陪伴。原来倾听本身有时就是最有力的支持。谢谢您,教会我如何先倾听自己。”
      “倾听自己方能倾听世界。”

      “渐青,我为你骄傲。”

      林渐青走出社区中心,晚风拂面,带来初夏夜晚的温暖。

      自家公寓的窗户亮着温暖的灯光,那里是她的避风港,也是她出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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