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明月而来

　　文慧来得比想象中还要早。
　　天才刚蒙蒙亮，顾卿就已经听见了楼下汽车引擎的声音。

　　昨夜有些失眠，想到要跟林谢朝夕相处，就有些头疼。
　　顾卿拉开窗帘一角，果然是林家的那辆黑色轿车。

　　文慧没有上来，只是在楼下打了电话，顾卿拎着早就收拾好的简单行李下了楼。
　　“快上车，外面冷。”文慧打开后座的车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顾卿坐进去，车子很快便驶离了这个老旧的小区。

　　一路上，文慧不停地在说话，从赵苒在S市的情况。
　　这些事，王凤兰从来不会对顾卿提，可文慧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再将话题绕到林谢身上，顾卿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声，不多话，也不显得失礼。

　　林家离她家不算很远，但像是两个世界。
　　市中心的独栋别墅，带着精致的小花园，甚至还有几个保姆照顾，可想而知的富有。

　　顾卿不是第一次来林家。
　　只是以前每一次来，都是林谢带着她，只是她还从来没有在这里留宿。
　　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里久住。
　　并且，什么身份都没有。
　　只是赵苒没有关系的“姐姐”，需要被照顾。

　　顾卿到得很早，天才刚刚亮，家里还是安安静静的。
　　文慧给她准备的房间在二楼，就在林谢房间的斜对面。

　　推开门，整间房间都是全新的。
　　淡粉色的墙纸，白色的公主床，就连书桌和衣柜都是配套的白色欧式风格。

　　看得出来，文慧是用了心的。

　　“你看看喜不喜欢，”文慧有些期待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们小姑娘现在喜欢什么，就按照我想象里的布置了，缺什么就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顾卿的心思一向比同龄人要成熟，这些粉嫩的东西谈不上多喜欢，但比起她现在住的房间，要好上太多。

　　“多谢阿姨，我很喜欢。”顾卿露出一下浅浅的笑，很真诚。
　　文慧看着，心里更是喜欢，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你先收拾收拾，整理一下，再休息会儿，等中午吃饭，我再来叫你。”
　　顾卿点头：“好。”

　　文慧离开后，顾卿便将房门缓缓关上。
　　林谢的房间，她要是没有记错，该是蓝色的夹杂着些许的粉色。

　　他以前说过，当时文慧怀孕的时候，医生说是个女孩，文慧满心高兴地布置新房间，可等生出来之后，才发现是个小子。
　　想着等以后家里能有个女孩了用吧，但后面出来的都是儿子，文慧只能改改，凑合着给他用了。

　　顾卿没有注意到，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斜对面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咳嗽声。

　　房间里只剩下了顾卿一个人，她将不多的行李放进衣柜，然后坐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谢，在家里，她或许还能自己一个人想清楚。
　　但是在林家，只能一个人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房间里。

　　他们之间每一次的争执和疏远，最后都会以一种更尴尬的方式，强行拉近。
　　就像现在。

　　就在顾卿的房门紧闭了许久之后。
　　林谢才从房间里面出来。

　　走廊里安静地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林谢下意识地朝着斜对面的那扇门看了一眼。
　　淡淡的一眼，很快就收回了他的目光。
　　他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径直下了楼。

　　直到午饭时间，文慧发了消息，顾卿才终于从房间里面出来。
　　以为自己会见到林谢。
　　却只在客厅里，见到了文慧和林奶奶。

　　顾卿走到跟前，乖巧地叫着：“奶奶好。”
　　林奶奶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人。
　　很清秀，也很乖巧，模样也长得俊朗，一双眼睛透亮，也透着安静。

　　难怪文慧会喜欢。
　　只是，林奶奶没有多看，就收回了视线，跟文慧交流了一瞬。
　　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再好，也得看林谢的意思。

　　林奶奶换上了慈祥的笑：“饿了吧，快过来坐。”
　　文慧拉着顾卿在餐桌边坐下：“就等你了。”

　　餐桌很大，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却只有三副碗筷。
　　确实没见到其他的人。
　　也或许，林谢跟她一样，心里都害怕面对对方吧。

　　文慧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解释：“那三个小子，一大早就跑出去打篮球了，说是不回来吃饭，让他们去，咱们自己吃就成了。”
　　顾卿点头，也没有多说话。
　　一顿饭，倒是安静融洽。

　　另一边，市中心的露天篮球场。

　　冬日的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第一场冬雪化过后，到处带着潮湿。

　　林江淮一个三分球没进，篮球在篮筐上转了一圈，又弹了出来。
　　“不打了不打了，”他把球往地上一扔，走到场边的长椅上坐下，一头黄毛在阴暗的环境中，格外的显眼，大声抱怨，“我说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大早上的把我们拖出来，饭都不让吃，就为了在这儿吹冷风？”

　　林浔川捡起球，在一旁默默地拍着，没有说话。
　　林谢没理会林江淮的叫嚷，只是专注地看着篮筐。

　　林江淮转头对着林浔川：“二哥，你看他，他这肯定是故意的，我还在长身体呢，不吃饭怎么行？我看他就是嫉妒我以后长得比他高！”
　　林浔川终于开了口，声音很淡：“少说两句，少不了你吃的。”

　　有他这句话，林江淮就够了。
　　林浔川可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有钱的。

　　林江淮来了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林浔川的身边，小声嘀咕：“大哥是不是在躲什么人啊？”
　　家里今天能有什么人需要躲，不就是新来的那个。

　　“你别说话。”林浔川皱着眉头，再次警告。
　　林江淮不以为意，撇着嘴直接朝着林谢开了口：“大哥，你要是真那么不情愿，回去跟舅妈说清楚不就完了？你一个大男人，躲什么？”

　　躲什么？
　　这三个字，狠狠砸在了林谢的心上。
　　他手里的篮球，脱手而出。
　　球没进，砸在篮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然后滚到了一边。

　　是啊。
　　他在躲什么？
　　明明那是他的家。

　　他也应该对顾卿生气的。
　　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可当知道她要来的时候，心里甚至还有一丝的窃喜。
　　那种感觉，让他从心里觉得害怕。

　　所以，他逃了。

　　“大哥？”林江淮看他半天没反应，凑了过来，“你傻了？”
　　林谢猛地回神：“你话怎么这么多。”
　　“我话多，你头一天知道？”林江淮撇嘴。

　　亮黄色的脑袋在眼前晃，林谢只觉得发晕得厉害。
　　“你闭嘴。”林浔川终于忍不住，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林江淮这才捂着脑袋，老实了。
　　众所周知，林浔川话越少，人就越不好惹。

　　林浔川是了解林谢的。
　　越是在意，才越会逃避。

　　“不打了。”林谢突然出声。
　　林江淮和林浔川都看向他。
　　林谢没有看他们，径直朝着球场出口走去。
　　“吃饭。”他丢下两个字。

　　顾卿吃完了饭，便上了楼。
　　这个家里，好像除了她，再无别的人。

　　文慧在房里给她装了电脑，现在放假，作业也不多，顾卿便在房间里研究怎么炒股。
　　赵胜在离开的时候，给了她一张卡，用她名字办的，里面的数字多得令人咋舌。

　　谁会嫌钱多呢？

　　顾卿看了半天，放在桌面上的水杯已经空了。
　　随即起身，握着空空的水杯，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光线昏暗，她刚迈出一步，就听得一步一步上楼的脚步声。
　　顾卿愣神地朝下看过去。

　　是他回来了。
　　下一秒，林谢的身影出现在楼梯的转角。
　　他一个人，身上还带着外面冬日清冽的空气。

　　身前有阴影投下，感受到了前面的障碍。
　　林谢甚至没有抬头，就这么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站着。

　　顾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林谢从她身前走过，肩膀几乎要擦到她。
　　一股夹杂着寒气的，干净好闻的味道，随着他的走远而消散。

　　林谢的手已经握住了房间的门把。
　　顾卿忽地出声：“林谢。”

　　林谢开门的动作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林谢的视线一直在避开她，好像多看她一秒都是多余。

　　“对不起。”
　　顾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或许是为了那天在马路上的事情，让他的伤痕暴露无遗。
　　也或许，是自己没有征兆的就这么搬进了他的生活，给他造成了困扰。

　　林谢的视线终于动了，短暂地停留在了顾卿身上，仅仅是一瞬间，又立刻被收回。
　　那一眼，什么情绪都没有。
　　然后，拧开了门，消失在了走道上。

　　顾卿依旧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手里空空的水杯，凉意已经浸透了掌心。

　　*

　　晚饭时间，林家里才真正热闹了起来。
　　顾卿也见到了林建国，朝着他打招呼：“叔叔好。”
　　林建国不苟言笑，只是对她点了点头。

　　她记得，林家的子女中，两个儿子混得都还不错，两个女儿就差了一些。
　　赵苒的亲妈，在赵苒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另外一个，是林江淮的妈妈。
　　丈夫死后，改嫁。
　　过得是忍气吞声，林江淮被人欺负了，也不吭一声。
　　还是林江淮自己受不了，自己跑回了外婆家。

　　餐桌上，文慧拉着顾卿一起，刚好能清楚地看见对面的三个人。
　　顾卿安静地吃着饭，目光不自觉地从对面三兄弟的脸上一一划过。

　　从前她就感叹过上天的不公，怎么能有人一家子都长得这么好看。
　　然后被他们三个集体嗤笑。

　　林谢温和。
　　林浔川内敛。
　　林江淮张扬。
　　性格各有不同。

　　她应该有很久没有见到林江淮了吧。
　　林江淮无疑是他们之中最耀眼的一个。
　　上了大学之后，就被星探发觉，走上了不一样的路。

　　顾卿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了林浔川的脸上。
　　他正低头慢条斯理地喝汤，侧脸线条干净利落，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稳。

　　就是这样一张沉稳的脸，顾卿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闪过急诊室里那片刺目的鲜红。
　　林浔川半个身子都被血浸透的样子。
　　都是对她的审判。

　　那些话，那些画面，像被尘封的噩梦，此刻争先恐后地冲破的闸门。
　　鼻尖酸楚，顾卿将头埋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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