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第二天的阳光，并未带来丝毫暖意。

　　叶言兮几乎是睁着眼熬到天光微亮。掌心的伤口和手腕上被箍出的青紫痕迹隐隐作痛，提醒着昨夜那场冰冷的“夜巡”。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红茶信息素经过一夜的沉淀，似乎淡了些，却依旧如同无形的蛛网，黏腻地附着在他的皮肤上，呼吸间都能闻到那冰冷清新的、属于猎食者的味道。

　　他挣扎着爬起来，走进浴室。镜子里的自己像一具被抽干了水分的苍白躯壳，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他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试图洗掉那无处不在的触感和味道，直到皮肤刺痛，才颓然停下。

　　早餐时间，他不得不再次下楼。

　　餐厅里，池静和叶时南已经就座。叶时南穿着干净的校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笑着和池静说着什么，晨光落在他侧脸，美好得如同天使。看到叶言兮，他立刻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关切的笑容。

　　“哥哥，早上好。手好点了吗？昨晚睡得好吗？”他的语气自然亲昵，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施加疼痛和恐惧的恶魔只是叶言兮的一场噩梦。

　　叶言兮的胃部一阵抽搐。他避开对方的视线，低低地“嗯”了一声，走到老位置坐下，将包扎着的手藏到了桌下。

　　池静也看向他，语气温和却疏离：“言兮，手受伤了就多注意休息，需要什么让佣人去做就好。”

　　“谢谢池阿姨，不用。”叶言兮声音干涩。

　　早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进行。叶时南依旧扮演着乖巧懂事的儿子和弟弟，偶尔和池静低语轻笑。叶言兮沉默地吃着东西，食不知味，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警惕着任何可能到来的、裹着糖衣的攻击。

　　然而，直到早餐结束，叶时南都没有再刻意针对他，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这种“正常”反而让叶言兮更加不安。

　　叶时南吃完早餐，拿起书包：“妈，我走了。”他走到叶言兮身边时，脚步依旧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

　　叶言兮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但叶时南只是微微弯腰，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鞋带，然后用极低的气音，快速地说了一句：

　　“给哥哥带了礼物……放在你房间了。”

　　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沉。

　　说完，叶时南便直起身，脸上带着无害的笑容，对池静道别，然后离开了餐厅。

　　礼物？

　　叶言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那个恶魔送的礼物，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食不下咽，匆匆结束早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房间，去看那个所谓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然而，他刚站起身，池静却叫住了他。

　　“言兮，等一下。”

　　叶言兮脚步顿住，心脏悬到了嗓子眼。

　　池静放下咖啡杯，语气依旧温和：“你手不方便，今天就不用你做别的事了。不过，下午会有裁缝过来，给你量尺寸，做几身新衣服。”

　　叶言兮愣了一下。量尺寸？做新衣服？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池静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淡淡解释道：“过段时间有个家庭聚会，总得体面些。这是你父亲出差前吩咐的。”

　　原来是父亲的意思。为了所谓的“体面”。

　　叶言兮垂下眼睫，低声道：“……知道了。”

　　“嗯，下午记得别出门。”池静说完，便不再看他，拿起旁边的杂志翻阅起来。

　　叶言兮沉默地转身上楼。父亲的“关怀”如同隔靴搔痒，甚至带着一丝施舍的意味，并未让他感到丝毫温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叶时南留下的那句关于“礼物”的话。

　　他快步走回房间，反手将门虚掩——他依旧不敢锁上。

　　目光急切地在房间里搜寻。

　　房间和他离开时一样，整洁，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礼物在哪里？

　　他的视线扫过书桌、书架、床铺……最后，定格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包装精美的、巴掌大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安静地放在那里，像一个等待被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叶言兮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下去。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靠近一步，那冰冷的红茶气息似乎就浓郁一分，仿佛是从那盒子里散发出来的。

　　他在床头柜前站定，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丝绒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那冰凉的丝绒表面，如同触碰一条毒蛇。

　　深吸一口气，他猛地打开了盒子。

　　深蓝色的丝绒内衬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项圈。

　　那是一条皮革材质的项圈，颜色是纯黑的，宽度适中，做工极其精致，边缘镶嵌着一圈极细的、冰冷的银色金属扣环。项圈的扣环处，并不是常见的搭扣，而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色锁孔。旁边，挂着一把同样小巧的、闪烁着冷光的银色钥匙。

　　项圈的内侧，似乎还刻着什么字。

　　叶言兮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条项圈。皮革的触感冰凉而柔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肤感。那银色的锁扣和钥匙，更是冰冷刺骨。

　　他将项圈翻转过来，看向内侧。

　　那里，用优雅的花体英文，刻着一行小字：

　　Property of N.S.

　　N.S. —— 叶时南（Nan）？

　　属于叶时南的所有物？

　　巨大的羞辱和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那条项圈扔了出去！

　　项圈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但那冰冷的、象征着绝对占有和奴役的意味，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弥漫在整个房间！

　　叶言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胃里一阵翻腾，他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礼物？

　　这根本不是什么礼物！

　　这是标记！是宣告！是那个恶魔对他所有权赤裸裸的炫耀和羞辱！

　　他竟然……竟然送他一条项圈！一条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项圈！

　　“Property of N.S.”……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瘫软在地，靠着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那条黑色的项圈静静地躺在地毯上，像一条蛰伏的毒蛇，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恐惧和无力。

　　那个恶魔……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真的要把他当成一条狗来对待吗？！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好半天才僵硬地掏出手机。

　　是一条匿名短信。但那个号码，他早已刻骨铭心。

　　【礼物收到了吗？喜欢吗？】

　　【很适合哥哥。】

　　【下次，我帮你戴上。】

　　叶言兮看着屏幕上那几行字，仿佛看到了叶时南那张带着恶劣笑容的脸。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将手机砸向墙壁。

　　“砰！”的一声，手机屏幕碎裂，零件散落一地。

　　他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极致的愤怒、屈辱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那条项圈如同一个冰冷的象征，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防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然后是佣人小心翼翼的声音：“大少爷，裁缝来了，在楼下客厅等您。”

　　叶言兮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缓缓地站起身，目光落在地毯上那条黑色的项圈上。

　　他走过去，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冰凉的皮革触感让他指尖发麻。

　　他盯着那行刻字看了几秒，然后猛地将它攥紧在手心，那坚硬的锁扣硌得他生疼。

　　然后，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那条项圈狠狠地扔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抽屉。

　　他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领，确保遮住所有不堪的痕迹，又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压下眼中的红血丝和失控的情绪。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麻木。

　　他打开门，走下楼梯，去迎接那个为他量体裁衣的裁缝。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仿佛那个冰冷的、象征着耻辱的“礼物”，并不存在。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最深处，已经彻底碎裂、冻结，沉入了一片再也透不进光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