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豆粒般的小眼睛机敏地在柱与墙之间的暗处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早上饱餐的披萨在与敌对势力的缠斗中已经消化了。是时候寻找别的目标了，汉堡里的炸鸡、藏在纸团里的三明治的最后一口尖角、或者一整根完好的火腿肠……它抬起前肢，用后腿站起来，鼻子尖头轻颤，嗅闻着味道混杂、发酵的空气。然后它的身体僵住了。一双人类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但是很快它的防卫警报就解除了。因为它发现，那是没有敌意的凝视。那个穿着白色亚麻衬衫，背着斜挎包的中国青年移开目光，还把同样好奇但冷漠的关心投向了在站台间飞舞穿梭的苍蝇、在支撑柱与隧道顶夹角间结网的蜘蛛和围绕着一块掉在地上曲奇饼团团转的蚂蚁……
　　在地面颤动的轰隆声中，地铁来了。它把前肢放下，又用鼻头闻了闻青年的味道，然后在伴随着注目礼的惊呼中，以闪电的Z字步伐，全速冲向了列车，跃过站台旁的缝隙，并冒着差点被阖上的车门断头的风险，跳入了车厢。更多高分贝的悲鸣响起了，吵得它一时分不清方向。就在它犹豫的瞬间，它的尾巴被踩住了，而后踉跄的巨人的鞋底朝它的身体压了过去……
　　“啊啊啊——”凶手比受害者的呜咽更嘹亮。但他马上也和其他无辜的乘客一样被生硬地拨开被撞倒在地。肇事者在拼了命地向前奔跑，但应该是必须的，因为他的追兵正在后头，凶神恶煞地怒吼：“骗子，你今天死定了！”
　　如一阵黑色旋风，他们追逐着继续往前，像只出场一幕就被移走的道具，但好在这是个很长的舞台。鞋底下老鼠尸体的血腥气又被车厢内的沉闷重新加热了。但是没人对此有任何反应：阅读派、短视频派、闲聊派、放空派、沉思派。每个人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沿着各自既定的路线分道扬镳，彼此之间宛若真空。
　　李白站到门边，看着玻璃上反射的浮现在黑暗背景上的面庞。若是他没有经历沙岛那一系列事件，恐怕他是个会比现在更随遇而安的人。但是他已然接到了启示。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必然奔着一个时空中的收束点而去。他和鬼面花会的人仿佛被看不见的线缠绕在一起，即便他不做任何特别的事，他们彼此间也会相互吸引。有一些致人癫狂的声音只在他们所处的介质中传播。至于证据，证据到处都是。
　　他低头看了眼地铁门上的广告：又是柯林，是他代言的百合味香水。金发男人如此招摇此举为何，无人知晓，只知道他开始行动了。在夺目的闪光灯下，在他虚情假意的微笑之下，是他的棋局。
　　地铁很快到了下一站。李白不下车，往边上靠了靠，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踢出了门外。暗红的血脚印粘连了灰尘凝固在脏得发黑的车厢底板上。等他再抬头时，车辆发动了。即将逝去的对面站台上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见波界和神宫拓也。对方似乎是刚从什么电器商店归来，手里拎着几个方方正正的纸袋。神宫拓也的颈间还是挂着耳机，对着见波界滔滔不绝的样子，而后者双目失神，显得有点疲惫，然后肩膀微颤，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再之后的事，李白没能见证了。地铁已经驶远了。那两人近日没什么外勤任务，在忙着搬家，原本住的地方有向玉虫制造暴露的风险，不适合再住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蹙了下眉，然后叹了口气。
　　二十分钟后，李白到了沉思古董店。在出地铁的一路上，他又见到了两三个疑似西尔维娅组织的义卖点位，还有一只停在路人肩头的鹦鹉突然对着他汪汪地狗叫。到了地下的时候，熊猫人和苏菲博士已经到了。前者一成不变，后者比他印象中的还要神采奕奕。她身着一条复古的墨绿长裙，橘红色长发被盘起夹在脑后，颈间戴着一条欧珀石的项链。画了精致的眼妆，是那种蓝黑的色调。
　　“大家最近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对D的手记那么感兴趣？”她以愉悦的声调打趣道，“之前也一直在我手里，但没人来研究室找我，有时候批改论文间隙我还挺希望有人来找我喝一杯茶的。”
　　“除我之外还有谁？”李白问。
　　“我想想啊，就是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他叫什么来着？”
　　“纳什·洛克哈特。”pandaman答道。
　　“啊，对，是这个名字。”苏菲博士笑了，“还有就是我们现在的大明星柯林，还有西尔维娅那个小姑娘。”
　　“所以，我是第四个来找您的人？”李白大吃一惊。
　　“这周的第四个。”女人点了点头，“在那之前，还有弗莱明那家伙。他来找我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确实。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情报。
　　“好了。要不我们就准备开始吧。”说着苏菲博士按了下桌上的遥控器，投影幕布缓缓放下。她的笔记本电脑早已亮着屏幕，准备就绪。
　　“这本手记最难破解的地方在于，它被观测和不观测是两种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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