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 之 风吟

　　暮雨和潜在池底搜寻巨杨根脉，那边红锦无比欢喜，只顾与祝馀玩闹，抱住他一只脑袋来回揉搓。祝馀连哼两声，三个脑袋一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喷出三股劲风，一股直将红锦顶了出去，另外两股风中卷着大团的泥沙喷射出老远。暮雨和潜察觉，一齐飞身过去抓红锦，各扯住他一边衣角要拉住他，冷不防红锦竟高高升起，原来祝馀抢在二人前头用一尾勾住红锦，把他举在半空。红锦惊得四肢摇摆，哇哇大叫，随即被祝馀稳稳放在背上，叫声戛然而止，打量着祝馀阔大的脊背，自觉威风凛凛，继而咯咯大笑起来。

　　红锦这一闹一笑，让暮雨和潜空担忧一场，二人对视一笑，低下头去看时，双脚都深陷在半腿多高的两堆泥沙里，黏糊糊的不易脱身，且似踩在异物上面，二人顿时心领神会。
　　潜有御水之能，一挥手，层层清流扑向泥沙，将泥沙冲得干干净净，果然露出两根干枯发白的粗大根系，虽是枯枝，但每根仍需两人方能环抱。两堆泥沙里共有四根，每一根形态大同小异，侧须几乎脱落噶干净，唯有主根透着一股强韧的生机。二人大喜过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胜欢喜，潜道：
　　“是他们。”
　　暮雨似乎是嗅到了木质的清香，有那枝叶婆娑，郁郁苍苍，回道：
　　“是他们。”

　　红锦趴在祝馀背上观望，乐呵呵附和：
　　“是他们。”
　　当即拍了拍祝馀，大声道：
　　“快走咯。”

　　祝馀一转身，两条巨尾甩下去，一条勾住暮雨，一条勾住潜，二人不及闪避，已经被勾到他背上，尚未坐稳，祝馀三口齐鸣，上前一步，四只巨爪抓紧四桩根须，腾空而起。
　　行到半路，忽地风云突变，暴雨大作，电闪雷鸣，密云如网，将祝馀连同三人团团包裹，来不及退却，无意间闯入了设置在此的阵法。
　　暮雨抱紧红锦，慰道：
　　“别怕。”

　　话音刚落，巨雷轰顶，几乎能将人震碎，闪电如炬，劈开层层乌云，稍有不慎，便会被雷电劈身，电闪雷鸣一阵高过一阵。
　　祝馀闻声狂躁不堪，忽地惊厥，上下翻腾，三人摇摆不定，红锦一声惊呼，从暮雨怀中滑落，暮雨大惊，俯身去抓红锦，顾不得自己，也掉了下去。雷电交织，不知是谁布下了多少法阵陷阱，暮雨没有抓住红锦，却落在了潜龙身上，他飞身直下，接住了差点跌到雷电之中的红锦，将他们缓缓放下。

　　暮雨紧紧抱住浑身颤抖的红锦，不教雨水落在他身上，听他在自己怀中连连啜泣，不停地呼喊道：
　　“娘亲，娘亲。”
　　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红锦说他先天不足，比别人长得慢了些，整整八百年才长成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八百年的日日夜夜都未曾体会过母亲的温暖，只剩下一声声的呼唤。

　　风雨交加，雷霆万钧，潜龙穿梭于火光电石之中，倏忽之间，甩掉了层层雷电追击，缓缓落地。红锦缓过神来，勾在暮雨颈间，目光穿过暴风骤雨，却找不见了祝馀，急道：
　　“祝馀呢？祝馀在哪里？”

　　潜龙早已冲向云空，没入雷电之中。暮雨用自己的衣衫裹紧了红锦，慰道：
　　“别急，潜会找到祝馀的。”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伴随着潜高亢的嘶鸣，无数条闪电齐齐迸发，犹如火树银花，极亮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电光中传来一声深沉嘹亮的呼喝，一人斥道：
　　“孽畜！”

　　红锦睁开眼睛，指着天空，叫道：
　　“法尺，是那恶道人。”

　　暮雨心中一惊，暗道：成德道人！抬头看时，云空之中，隐约可见潜龙被数十根法尺围住，每一根法尺皆是由本尺所化，互通互联，实是一个无形的牢笼，牢牢困住了潜龙，一时破不了阵法。阵法之外便是那成德道人了，他右手掌控法尺，令潜龙不得脱身，左手握着雷电，将祝馀罩在火电之中，吃准了祝馀弱点，慢慢压制住他。暮雨心急如焚，待要放下红锦，一撒手，他便软塌塌倒了下去，双目似闭非闭，神情委顿，不得不赶紧抱了起来，突然发觉红锦身上越来越热，伸手在他额间一试，竟然滚烫似火，才知红锦病倒了，他天生不足，自离了游逸洲就心绪不佳，连日来奔波不停，才泡了池水又淋了大雨，小小身子怎么禁得住。

　　一边是潜孤身应战劲敌，一边是红锦病重离不得人，暮雨左右不济，又是挂怀潜又是心疼红锦。
　　红锦烧得小脸通红，努力睁了睁眼，缓缓道：
　　“暮姐姐，你去救他们吧，你看我有小芍送我的荷叶，不怕雨。”
　　声音越来越低，双眼也慢慢合上，紧握的小拳头展开，手心里一枚小小的荷叶坠子掉在地上，长成了高高的茎秆大大的荷叶，像一把大伞撑在暮雨和红锦头顶，接住倾盆大雨。

　　暮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听得雨声中夹杂着几声呜咽，回头一看，却是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哑奴，怔怔地瞧着红锦，看得人一脸辛酸。暮雨舒了口气，将红锦递给他：
　　“哑奴，快带他走。”
　　哑奴连连点头，一手抱住红锦，一手拔去荷叶，用荷叶遮挡住红锦，拔脚便走，他行动迅捷，很快便消失不见。

　　送走红锦，暮雨再无顾虑，运力施法，脚下生枝，步入云空，双手扬起，袖间枝蔓神速伸展，一边缠住了法尺，与潜内外呼应，一边绕向成德道人，绞住火电，助祝馀脱身。
　　成德道人哼地一声，厉声道：
　　“你这树妖，即要遁入魔道，还不迷途知返。上回是我大意，教你和这牲畜逃出天火，你们竟敢倒行逆施，犯下滔天恶行，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斩草除根，连同恶龙一起灭了。”

　　暮雨冷道：
　　“你这老道满口道义，不过是诓骗世人的幌子，如此狂妄，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成德道人被她一激，怒上心头，一双赤目更是要喷出火来，哇哇大叫几声，屏息凝气，一鼓作气，将雷电尽收于左手，狂风暴雨骤停，大团错综交缠的电石火光皆聚于成德道人掌上，枝叶立时便被化去，连带着祝馀被电火加身，不停地扭动抽搐，其状痛楚难当。

　　暮雨心痛难当，挥手撒出无数枝蔓，铺天盖地卷向成德道人，成德道人低声一哼，将雷电急推向暮雨，枝叶与火电碰撞，燃成大片绚烂璀璨的花火，四溅开去，尽为尘埃。

　　成德道人一击之下，祝馀失了掌控，急急向下坠落。暮雨眼疾手快，送出藤蔓，接住了祝馀，助其缓缓下行。只这间隙，成德道人的法尺已飞转而来，快比闪电，摩擦出熊熊烈火，成了一个火轮，转瞬间削断了暮雨袖间的藤蔓，祝馀失力，坠向地面，不见了踪影。

　　且火轮越转越大，越来越快，直逼而来，暮雨避之不及，无暇反击，更顾不得潜龙和祝馀，仰面直直从云空倒坠下去。
　　成德道人紧追不舍，眼前快到地面，念起咒语，右手两指向法尺一指，法尺立刻定住，插在地上，瞬间化出无数法尺分身，罗列有序，只待暮雨落入阵法之中，暮雨早有察觉，落地前夕，双手倒转，袖间枝叶骤生，枝干穿插于法阵之间，欲借力翻转。

　　然那法阵果然厉害，枝叶稍有触及便灰飞烟灭，根本无法支撑，眼看成德道人即将近身，上下皆受夹击，暮雨心中一声长叹，正思量该如何全身而退，潜龙如离弦之箭飞冲而来，将暮雨负在背上，飞出法阵，只听得背后一声大喝，道：
　　“妖孽，哪里逃！”

　　慌乱中眼前好像有一抹绿影飘过，暮雨已伏在潜龙背上，才出得阵法，身后法尺挥来，正打在潜龙尾上，潜嘶鸣一声重重跌落在地，暮雨翻身落地，抢在潜身后护住了他。
　　但却见成德道人折返回法阵之中，罩住了那团绿影，心中略略疑道：是绿烟么。

　　暮雨不及细瞧，俯身查看潜，但见浑身是血，些许鳞甲碎裂，几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成德道人那法尺能引天火地寒，必是极厉害的神器，饶是那道人修为尚未登峰造极，否则生生受此鞭打，潜龙早就受不住了，哪还能眼睁睁从成德道人手下救走自己。

　　况且潜还魂不久，修为尚未完全恢复，才经过灵台一役，重创未愈，又陷入那道人阵法之中，一心只求破阵解救自己，必是以身犯险，顾不得自保，平白多挨了这么些伤痛，想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曾是仙河最强大的妖，能搅得天翻地覆诸神不安，却因自己被生生消磨了千年，眼前又被重伤至此，顿时觉得心如刀割，连声唤道：
　　“潜，潜。”

　　即刻封住潜的经脉，止住血流，屏息凝神，就地给潜度化灵力助他疗伤，无暇他顾。耳听得一声大呼‘召允’。循声一看，恰是绿烟被一个白影狠狠推了出去，本是落在绿烟身上的法尺就落在了那白影后颈上，法阵立时破了，成德道人牛目圆睁，双眼似火，定在原地。

　　那白影便是召允，他代绿烟挨住了致命一击，暮雨不由得站了起来，召允正望着自己，脸色苍白，只道：
　　“别......”

　　双目闭上，四道血水从眼角流了下来，成德道人法尺收起，召允顿时羽化消散，魂魄飞出，其色雪白，其状如绒，飘飘摇摇升入云空。绿烟放声悲泣，声声唤着召允，追向那魂魄。
　　召允就此陨落，他那一个‘别’字不知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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