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

　　傍晚，永宁市的某辖区派出所。

　　蒋沐凡和李想被狼狈的关在一间铁栅栏房子里，隔壁关着吴天良，跟他们仅一墙之隔。

　　最后在蒋沐凡的拼死保护下，李想的这张脸算是保住了。

　　可他自己却整的一身的伤，还差点被刘小龙卸了条胳膊走。

　　然而老天瞎了眼，此时那个扬言要卸人胳膊的那位真恶棍就坐在外面的小椅子上，手上不带铐脚上不带镣的，悠哉悠哉的还能有杯茶喝。

　　早在警察来之前，刘行阔就跟这里的王所长打好了招呼，外加上刘小龙这张整个永宁警察局都认识的大熟脸，有关系有背景，那进了局子就跟回家了似的，就是个顺当。

　　这天值班的碰巧又是个没什么资历的小警察，被自己上司那么一吩咐，对刘小龙是一丁点都不敢怠慢，又是递烟又是添水的，给人小龙哥招呼的是明明白白。

　　蒋沐凡和李想本想着，就以这刘小龙的这长期作恶的恶劣行为，他们进了派出所大门咋不咋的也能昂着首挺着胸的摇摆进去。

　　可谁成想，这派出所是黑的简直就能把“官商勾结”四个字直接当块儿匾挂门头上去。

　　所以蒋沐凡和李想刚一被拉回警局，就直接被关到这儿来了。

　　先是一通问，再是一通训，对人家刘小龙可是半点流程都不走，直接给带到人所长办公室里坐沙发去了。

　　李想事先也不知道这刘小龙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面子，前几次他来闹事都是来几个警察说道两句，把人轰走了就完了，还从没跟这刘小龙一起进过局子。

　　这次也算是让李想开了眼了。

　　但到底她还是能比蒋沐凡的接受能力强一点，毕竟是在社会里混了几年的人，这琴行里面来来回回的奇葩客户李想多少也算是见过几个，比蒋沐凡多少能体会点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其中深意。

　　然而蒋沐凡就不行了，就在最后人警察说这就是个普通的打架斗殴，刘小龙给这姐俩一人赔个五千就算是了了的结果之后，蒋沐凡气的恨不得掰了跟前的铁栅栏，翻过去就把那警察也给撕了去。

　　李想瞅着这弟弟生气，自己也没办法，只能在一旁慢慢的劝，说一切等贺爸爸来了再说。

　　虽然这帮警察确实是一群王八蛋，但起码在这小铁栅栏里呆着，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再被那刘小龙拿着铁棍子照脸上抡了么不是？

　　蒋沐凡听后也是无法，只觉得这刘小龙没被拘也没被判的，想想就觉得不甘心的脑仁疼。

　　这会儿该走的流程早都走完了，人王所长亲自出面给刘小龙把身上的麻烦洗了个干净。

　　最后才想起来说赶紧通知这两个倒霉蛋姐弟的家属，过来该交保释金交保释金，该签和解书签和解书，把手续走完就让家里人赶紧领走，呆这儿还占他们一间房，碍都碍眼死了。

　　这小黑栅栏房里没有窗户也没个时钟的，蒋沐凡呆在里面没什么时间概念，最后在等人等的难熬的要命。

　　从小到大蒋沐凡没来过这地方，以为这警察局都会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干净又清净，出个什么事儿了，基本上里面的警察叔叔就围着这一个犯人转。

　　可谁能想到，这现实里的派出所是真的乱啊——就在这小破房子里呆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来来往往的被警察押着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乌烟瘴气，整的这永宁市就跟那哥谭市似的，也不知道上哪儿来的这么多的犯罪分子。

　　他疲惫的在靠坐在这冰冷的小椅子上，闭着眼睛时不时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有什么聚众赌博的，什么□□被查的，什么打架闹事儿的，还有那偷窃被抓了个现行的，等等等等。

　　感觉今天这老天爷就恨不得叫他把这太平盛世下的黑暗与腐朽一口气看完了似的。

　　起初蒋沐凡还会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一定会感到相当的格格不入，他也许会害怕，又也许会抵触。

　　但呆得时间长了，再加上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蒋沐凡昏昏欲睡了一阵，竟还有种自己与这些人融为一体的感觉。

　　从这吵杂的环境中，他或多或少能听到一点不怎么能连到一起去的碎片故事，比如谁是被男朋友骗了才误入歧途的了啊，谁又是替父母还债才无可奈何了啊，还有那谁的家里有人是病入膏肓才如此鬼迷心窍了啊，甚至是无父无母了，走投无路了，听着各个被送进来的，还都是各有各的苦衷。

　　蒋沐凡不受控的暗自心想，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坏到了血液骨髓里的人呐？不过都是一帮被迫把丑陋当外衣，却将善念封存当成秘密的可怜人罢了。

　　要真论内心的阴暗面，和骨子里的坏，蒋沐凡自觉他可能不比这里面的人差到哪儿去。

　　他也够大逆不道的了，要不怎么能当初义无反顾的去招惹贺白呢？

　　就他这行为，放从前怕都是要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吧。

　　闭着眼睛，蒋沐凡忍着身上的疼，还未从遥远思绪中蜕出，忽然一个年纪尚小的男孩声音，便从远远的地方那无辜又生涩的飘来，也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他说他是小的时候被拐到这里来的，他说他来到这里倒了霉的交友不慎入错了行，他说他如今脱不开身，只能跟着自己老大干这种偷手机的勾当，这才怎么怎么有天偷了个什么，然后之后又怎么怎么的找了谁把什么给卖了……接着就牵扯出了一连串的大案，他倒霉啊，万一真闯了个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祸，那是不是十年八年都出不来了啊……

　　入神的听了老半天，蒋沐凡最后终是没忍住的，睁开眼睛看了那小孩儿了一眼。

　　那是一个看着好像才只是刚上初中的年纪，黑黑瘦瘦的一个小男孩儿，一身的稚气未脱，却满口的江湖谈吐。

　　蒋沐凡望着那男孩儿的机灵模样，不禁心里一空，觉得若不是有贺振华和蒋萍给自己撑起了一方屋檐，指不定自己这会儿……也能跟那男孩儿能拼成一桌吧？

　　——毕竟吴天良……是那个样子。

　　是啊，蒋沐凡就是再听不懂人话，也能琢磨出最后刘小龙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到底里面是什么意思。

　　吴天良这个人的身份在他脑海里转了无数遍，内心一直有一个让自己不寒而栗的可怕猜测，然而目前只是差一步就能确认了。

　　于是憋着自己满腹的不安，蒋沐凡一直在等，等着家里的谁能来接自己先行离开。

　　……

　　这次刘小龙后面真的是下重手了，蒋沐凡能感觉到。

　　可能因为被自己前面揍的也有点狠了吧，把这个就是想来吓唬一下自己的老恶棍也惹恼了，觉得被揍成那个样子没面子，所以后面蒋沐凡能感觉到这刘小龙就是奔着把自己揍进医院去的。

　　起初先是被那大铁棒子开了瓢，再又是被刘小龙摁在地上揍，就刘小龙的那树桩一样的膝盖，死死的跪在自己的大臂上，一跪就是那好半天。

　　当时他还以为自己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想找机会翻个身都使不上力气，最后直到整个左胳膊都没了知觉，到现在都还是紫的。

　　要不是最后警察来的及时，他那会儿也是到了极限，也真要到了没劲儿再跟那刘小龙拼的程度了。

　　要不是警察最后来的及时，他这以后是不是还能继续弹琴……也许都会成为一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蒋沐凡脑子又是一阵针扎一样的疼。

　　他烦躁的抛开了脑中的思绪，觉得如果再这么天马行空下去，可能一会儿人就该疯了。

　　原本想着换个姿势再继续休息着，结果还没来得及动弹，就来了一个警察叫了自己的名字。

　　“蒋沐凡！”

　　一个激灵，蒋沐凡眼睛亮了一瞬之后又再次熄灭，有些没精打采的举了举手：“这儿。”

　　远处警察看到人了之后，不动声色的打开了铁栅栏门，之后便毫无区别对待冲他犹如哄猪出栏一般的喝令一句：“走吧，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

　　左拐右拐，蒋沐凡被带到了一间调解室门口。

　　那警察块头挺大，嘴也挺碎，一路上念念叨叨的跟蒋沐凡说了一大堆的道理，什么回家了要学好，不能在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架了的废话。

　　这话蒋沐凡听着虽然会觉得这警察也把自己当傻缺，但到底心里还算能舒坦一点，毕竟是也终于有个穿制服的，能说一句刘小龙其实是个不三不四的人了。

　　大块头警察走在蒋沐凡前面，到了地方径直就给蒋沐凡扭开了调解室的门。

　　那时整个门口被那警察挡了大半，蒋沐凡还没来得及探头看进去，倏然就被一双手猝不及防的捞住了肩膀，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

　　——拿鼻子闻都能闻出来，是贺白来了。

　　大块头警察估计是忙的压根没往贺白的脸上看，就扔了一句“你在这儿等着你爸妈把手续办好，回来就干净回家去吧。”之后，就直接走了。

　　那时蒋沐凡不敢去看贺白的眼睛，只从贺白捏自己肩膀的力道就可以感觉到，这个人的脸色此时可能会有多可怕。

　　屋子里就贺白一个人，所以蒋沐凡知道，他正在放肆的释放着他已经灭顶的不安与惶恐。

　　狭小而幽静的调解室里，空气在那大块头警察离开之后而变得稀薄令人紧张。

　　蒋沐凡犹如一只被斗光了半身毛的鸡一样狼狈，立在原地一言不发，贺白就那么盯着他，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后只是轻轻把蒋沐凡又拉得近了些，近到蒋沐凡觉得自己只要稍稍再朝前探一探，鼻子就能碰到贺白漂亮的喉结。

　　可他不敢朝上看，只是感觉到贺白是抬起了手，在他的头发里轻轻的像是搜索着什么之后，指腹便极是小心的在一个地方轻轻的碰了碰。

　　刚好摁到了蒋沐凡的痛点。

　　蒋沐凡没忍住脖子一缩，“嘶”了一声。

　　贺白这才张口说了话——

　　“……疼啊？”

　　他的声音依然有些抖，让蒋沐凡有些意外，差点就觉得贺白这是要被吓哭的样子。

　　捂着头，蒋沐凡忍着面部的扭曲，“嗯”了一句。

　　趁着自己这狼狈的样子偷偷抬眼瞅了一眼贺白，只见此时贺白的声音虽是战战兢兢的温柔，但脸色却难看得吓人。

　　那神情说难听点就像是条被抢了吃食的野狗，蒋沐凡觉得指不定一会儿他就能下口咬人去了。

　　“你……你怎么来了？”

　　蒋沐凡总觉得心里没底，于是弱弱的问：“今天没去学校？”

　　“……”贺白并没很快回答他，只是平稳着起伏的胸口接而慢慢，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之后身体便被眼前的这个人缓缓的抱住——蒋沐凡能感觉到贺白就像是脱了力一样，把自己的重量尽可能节制的往他身上放了一大半。

　　这样抱着有点沉。

　　将这个姿势保持了几秒，蒋沐凡也终是没能忍住的，轻轻的抬起了一只手，抚上了贺白的背……

　　他出了一身的汗。

　　倏然，贺白沙哑的声音在蒋沐凡耳边无力的响起。

　　“……你吓死我了。”

　　“……”霎时间，蒋沐凡鼻头一酸，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猝然涌上心头。

　　安静的调解室里不知过了多久，蒋沐凡再次听到了贺白又一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次他像是已经渡过去了些许惊吓，转而成了在小心的宣泄着某种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环抱着蒋沐凡的身体又是一声嘶哑的呢喃——

　　“真的吓死我了。”

　　“我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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