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采蘋满面紫胀了，玉齿紧紧咬着嘴唇，似下定了决心才道：“奴婢想求求王妃，允许奴婢和王爷在一起。奴婢不求任何名分，只当个通房丫头就行。”
　　我呆住了，实没有料到采蘋会求自己这样的事。正茫然不知所措，突见玄清匆忙忙从外面走来，他诧异扫了眼采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对我道：“玉隐，你跟我来！”
　　“哦……”我慌忙站了起来，丢下采蘋，跟玄清走出了书房。边走边问：“清哥，何事这样匆忙？”
　　“你快收拾收拾，去趟大理寺，把玉姚接出来！”
　　“接玉姚？”我愣愣的。
　　“对！”玄清点头，向我具体讲述了经过。我之前曾求玄清想办法救救玉姚，玄清点头，当然也为了好友洛子佩。玄清常借进宫请安之名，明里暗里的打听，终于听说这两日玄凌要落实甄家的案子。遂去找洛子佩，告诉他为今之计，只有到皇帝面前，以真情感动皇帝，求皇帝成全。他若真有心娶玉姚，就该鼓起勇气去见皇帝。洛子佩当然答应了。就在今早，玄清在玄凌面前说了洛子佩与玉姚的事，玄凌听了，便召见了洛子佩。洛子佩将与玉姚相见相识的经过，讲给了玄凌。最后恳求玄凌成全，他不惜御林军副统领的职位，愿换取和玉姚在一起的机会。玄凌听了大为感动，之前也曾听我说过玉姚的好，于是想亲眼见见玉姚，时间定在明日一早。
　　去接玉姚出大理寺牢狱的人，只有我最合适。我当然也乐得为此跑一趟。
　　当即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些女儿家的衣物，乘了轿子去了大理寺，彩苹采薇随行。大理寺监牢的女牢里，玉姚，玉娆，元氏，关在一号，薛氏母子关在一号，其余丫鬟仆妇关在一个普通的大号了。元氏看到我，直恨得瞪裂了眼睛，我并不想看她——此时，我心中的恨意并不比她少。
　　直接接了玉姚出来，赶奔紫奥城。进了紫奥城，先去了凝晖堂，让玉姚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服，已然是傍晚了。吃罢了饭，玉姚问我可知道皇帝要如何处置甄家的案子，我只摇头，叫她好好休息，想想明日见了皇帝该说些什么。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她一定不要错过。
　　次日一早，带着玉姚赶奔仪元殿。进了仪元殿，发现玄清和洛子佩已经都在了。
　　玉姚早有所备，姗姗走上前，行大礼参见皇帝。玄凌命玉姚抬头，打量了她片刻，点了点头：“果然不错，与洛爱卿在一起，一个温和如美玉，一个恬静如幽兰，可谓天生一对。”
　　“既然如此，皇上何不成人之美，成全了这一对有情人？”玄清含笑道。
　　玄凌点头：“甄远道与元氏虽然混账，但他们的女儿不错。朕可以特发一道赦令，免了玉姚的罪过，准许她和洛爱卿的亲事。”
　　“多谢皇上法外开恩，微臣感激不尽！”洛子佩拜倒在地，伏首谢恩。
　　“玉姚，你快谢谢皇上啊！”我提醒玉姚道。
　　“皇上，”玉姚突然说话了，“臣女可否斗胆问问皇上，如何发落臣女的父兄么？”
　　“你既然问了，朕也不怕告诉你，你父兄犯的是大逆不道之罪，但朕念你姐姐在宫中服侍多年，你父亲又有你和玉隐这两个好女儿，朕打算赦免他们的死罪，一个发配岭南充军，一个贬往川北。”
　　玉姚低下了头，继而道：“皇上，臣女有一事相求，还请皇上答应。”
　　“玉姚！”我低喝，担心她不知轻重，在皇帝面前为自己父兄求情。玉姚只是瞧了我一眼，继续望着玄凌。玄凌道：“你有何事相求，姑且说来。”
　　“臣女想请皇上不必为臣女的亲事操心了。”
　　“玉姚！”洛子佩一下子呆住了。
　　“为什么？”玄凌也大惑不解，“你当年不惜抗拒父母之命，不就是为了和洛子佩在一起么？”
　　“皇上容禀——臣女的父母已然年老，臣女的妹妹尚还年幼。臣女若与洛子佩成婚，试问何人跟随在父母身边，替臣女尽孝呢？”
　　玄凌一下哑然无语了，我亦无语，此前一心只想就玉姚，并不曾想过其他。无由的含了一丝愧疚，我低下了头。
　　玉姚道：“二姐不必内疚，甄家与你无恩，你无需尽孝；然而妹妹与二姐不同，从小深受父母养育之恩，不能不报！”她说着，再拜玄凌，“请皇上成全臣女的一片孝心！”
　　半晌，玄凌道：“你当初为一个情字，抗拒父母之命，可见情深；如今又为父母，拒绝了洛子佩的情意，可见孝悌。不过，你可要想好了！要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玉姚深深望着洛子佩，不禁负疚含泪了，“对不起，子佩哥哥，都是玉姚不好，辜负你了！”
　　洛子佩只是摇头，落泪不语。
　　“请皇上成全臣女的一片孝心！”玉姚狠心再次恳请。
　　玄凌叹道：“你既有如此孝心，朕怎能不成全你？罢了，这一两日，朕就会下旨发落你父兄的罪过。你且不必回监牢去了！”
　　“臣女叩谢皇上圣恩！”
　　“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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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一行人退出来，不禁有些垂头丧气。玄清让洛子佩和玉姚单独说会儿话，然后拉着我的手回了凝晖堂。彼此落定喝茶，玄清想起采蘋的事来，便问我：“你因何教训采蘋，可是她犯了什么错？”
　　我冷笑了下，瞧着玄清道：“王爷看起来很心疼采蘋呢，不如收了做通房丫头如何？”
　　玄清一愣，笑道：“可见又是你多心了，只因一句诗词，便猜疑她有别的心思。”
　　“是不是妾身多心，王爷回去一问不就知道了么？”我说罢，撂了茶杯在桌上，起身离开了凝晖堂——多日不见陵容，且找她待会子去，比在这里拈酸吃醋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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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饭已毕，李长来了——皇上宣我到仪元殿问话，说是与甄家的案子有关。我不敢怠慢，忙忙的去了。
　　仪元殿内，悄无一人，我猜玄凌在里间，便信步走了进去。出乎我的意料，玄凌此时，正盘膝坐在炕上，伏着炕几写字，两行泪水，已涓然流淌下面颊，落在殷红的薛涛笺上。地上落着几个纸团，大概是方才没有写好，所以丢弃了。我原本还在为他送我十个侧妃的事情生气，见此情景，少不得撇开了，也没有行礼，便坐在了玄凌的对面。
　　“皇兄因何事伤怀？”
　　玄凌弃笔于案，仰天落泪了。我小心的拿过了纸笺，只见上面写着：“寄予宛宛爱妻，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身，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怀思往昔音容，予心悲恸，作《述悲赋》念之悼之。愿冰雪芳魂有灵，念夫哀苦，得以常入梦中以慰相思。纵得莞莞，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字字皆凝血泪，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亦不过如此。我不由得为之深深撼动了——“皇兄又在想念先皇后了？”
　　玄凌喟然点头。
　　我略一转思，幽幽道：“臣妹知道皇兄为何此时想念先皇后了。”
　　“为何？”
　　“因为，梨棠莞贵嫔。皇上正在棘手甄家的案子，若非顾及着自己心爱的妃子，也不会拖延至今。皇兄如此为莞贵嫔着想，可是贵嫔却伤了皇兄的心，所以，皇兄又思念起先皇后了。”顿了顿，我又道，“不知臣妹说的对，还是不对。”
　　玄凌点头，苍凉中带了一点笑意：“朕叫你来，没有错。你是懂朕的，也懂她。”
　　我垂头略略揣思，才谨慎道：“臣妹有一言劝谏皇兄，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多少不当讲的，不是也都讲了么？”玄凌扬眉一笑，似有揶揄之意。
　　我脸色一红，还是认真道：“皇兄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臣妹感怀至深。只是，于生者，几乎没有人会无私的愿意作为其他人的代替品活着；于逝者，若在天有灵，也必不愿为任何后来人所代替。”
　　玄凌闻言，若有所思了片刻，唇边竟浮起个讽刺悲凉的笑容。我微微讶异，方才劝谏之语，是希望他不再将任何人做替身，并非是想让他轻蔑甄嬛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纯元皇后仙逝，玄凌痛不欲生，因此对长相与纯元相似的女子，心生好感，也在情理之中吧。然而，一个女子若在心爱男子心中留下难以磨灭印象，又岂是后来人所能代替的？一个后来人，若是真的独具慧质，谁又能把她当成赝品呢。我心悱恻，一时无语。
　　“朕为难甄家的案子，何尝不也有你的缘故？”玄凌突然又道。
　　我连忙起身，正襟敛容跪倒在玄凌的面前：“臣妹断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干扰皇兄处置朝堂大事。”
　　玄凌摇头：“你曾劝朕，处事以忠恕之道，莫要连根断绝。若非如此，朕必要诛杀甄衍，绝不留情！”
　　原来如此，甄衍生死，我并不关心，但另外一人，我不能不提——“皇兄，您如何处置，处置……”我皱着眉，实难说出‘父兄’二字，“处置他人，臣妹都不想管。但有一人，臣妹只想要她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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