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李白站在街边的咖啡店前从包里拿出相机。除了他，没有人会在意马路中央即将有一颗直径不到0.5cm的小石子坠地。甚至不会有人去揣测它为什么会突然从天而降，是被疾驰的车轮裹挟至此的，还是清理高楼阳台花园时随手扬起的沙尘，抑或是一阵行进数英里的狂风冥冥之中把它不偏不倚地吹到这里。一切都是一个谜，而所谓谜，只是名为想象的眼睛的局限罢了。
　　木申的日记中记载的时辰到了。青年凝神注视着取景框中的画面，然后一粒灰尘似的小点啪嗒地落下来。他拍到了那一瞬间！可是，下一秒，他的相机就被抢了。
　　当他想要查看地面上是否有裂纹产生的时候，一只戴着手套的黑手一把拽过了他的相机带子，然后穿着灰色兜帽和黑色牛仔裤的削瘦抢劫者留给他一个全速奔跑着的背影。当然，几乎是相机脱手的瞬间，李白也追了上去。他的不懈紧咬确实给到了对方压力：先是撞翻了刚买完咖啡的倒霉路人，拿铁洒了一地，又是差点被拐弯的自行车给撞倒，但这些小阻碍只能说是为了维持这份生计的必修课，并不算什么出格的状况。
　　在奔跑中，熟悉的音乐越来越清晰。是那个播放着柯林·毕晓普代言的口红宣传片的大屏。我们的抢劫者就这么在正面迎上了一堵充满爱与甜腻气息的人墙，自李白离开后的没一会儿功夫，那里汇聚了柯林的粉丝团。正是这意外的拦路虎，迫使相机劫匪在十字路口拐了弯，但很快，他就会发现这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迎面走来了游行者——正是摩天危楼的受害者方阵。他想要拨开人群，却是被共同利害关系绞紧的手臂们弹开了，紧接着又是被举起的标语木牌柄敲了一下头。他吃痛地用单手捂住头，另一只手扔紧抓着相机带子。
　　李白几乎就要抓住对方了，但后者溺水似地贴地扑腾了一下，又迈开了步子。可他刚一爬起来，就被另一伙人一拳招呼了上去。上一秒还手持汤勺，为失业者分发热汤的□□成员，下一秒就干回了本行，用武力以暴制暴地平定了这场闹剧。黑衣人捡起落在地上的相机，递给李白。
　　“这是你的东西吧，给。”
　　这回，纵是向来冷峻的李白也忍俊不禁。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对方蹙起了眉，似是有点生气。
　　“我很感谢。”李白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个相机对我很重要。你们会怎样处理他？”他看了一眼此刻仍倒在地上、吃痛捂脸的小贼，对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可能也就是二十来岁。
　　“不做什么。他这样的小混子有的是人教训。还是说你要把他抓去警察局？我们可以帮你一把。”
　　“不了，没什么大不了。”李白摆了摆手，“反正东西也回来了。谢啦，再见。”
　　有了前车之鉴，他这回躲在一家奶茶店里再查看了方才拍摄的画面。相机完美捕捉地石子落地的瞬间。然而，哪怕是接触后的几秒，肉眼看起来马路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无妨。因为很快，那件事就会发生。
　　李白又一次回到了落石的路口，果不其然，地面上开始出现了一个凹陷的小坑。尽管它现在看起来只像是一次不负责任的施工造成的路面不平整，但在两个小时后，它会变成一个深坑，四面都会被摆满路障。这便是那本日记中记载的悲剧之一，从清晰的日常转向瞬逝的灵光，随后是拉长的晦暗。
　　他已经观测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这几个月来，一次又一次的印证，让李白不得不对日记的内容深信不疑。他原本以为见波界的预知梦已经够玄乎了，没想到鬼面花会里还有更多令他咋舌的启示。但同时，这也令他不由得感到“痛心”，尽管是一种抓挠似的奇妙刮擦感。因为不涉及人性的灾难像是一组数据，时间地点事件，他并不知道如何阻止它的发生，就好像他不可能在车流不息的马路中央像个捕手一样去抓住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子，甚至没准弄巧成拙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因为以他的体重定是会远超那颗注定的石子，大有可能加速悲剧的诞生。而石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最后一个可以被观测到的结果。它很有可能是一块巨石，一块比自由女神像还要大的远古巨石，因地震而滚落，因开采而分裂，因欲念而航游几大洋，因意外而磨损，又因必然成为一颗落石……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李白需要在他出生前就准备数千年了。
　　所以，他在预言的发生阶段，所能做的至多只是观测。他尊重。但同时他觉得他也能适当地干预一下，在既定框架内打擦边球。他会在大洪水来临之前造好方舟，等待洪水。李白掏出手机拨打了911，“您好，路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坑，麻烦赶紧派人来……”
　　简单交代完进行中的灾难，李白转身走入了地铁站。他今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约了苏菲·坎贝尔博士，拜读D的手记。
　　他依稀记得对方在电话中是如何描述那本奇书的，“啊，它可不是什么文本，而是密码和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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