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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
盛闻靠在宁直的胳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
远处的战场上火把连片,士兵们正忙着拖拽尸骸、收拢兵器,投降的草原士兵被反绑着双手,由亲兵看管着往临时囚帐走。
空气中的血腥味混着桐油燃烧后的焦糊味,闻着格外呛人。
“把俘虏交给阿古拉,”盛闻哑着嗓子对宁直吩咐,“仔细审,重点问漠南援兵的路线和卢玉成送炸药的具体时间,有消息立刻报给我。”
“放心殿下。”宁直扶着他往坞堡方向走,“有人该等急了。”
盛闻点点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主营,巴图正带着其旧部清点粮草,见他望过来,远远地拱手示意。
盛闻抬手回礼,经此一役,巴图的旧部算是彻底归顺了,这算是清河之战的意外收获。
“巴图将军熟悉漠南地形,不妨让他带着旧部守在清河,草原人短时间内不敢回来。”宁直道,“马上就入秋了,既没了粮,又有我在旁边盯着,他翻不起大浪。”
盛闻点头,向坞堡外的瓮城走去。
和他所想的一样,坞堡正门整个都被内部的守军用水泥仔仔细细地封了起来。
看起来阿史那也不是没有试图攻击过坞堡的大门,门上留下了不少坑坑洼洼的陷坑,露出里面灰白的水泥。
阿史那显然也麻了爪,打着把里面的人活活困死的念头才守了那么长时间,只是没想到宁直等人会那么快过来罢了。
宁直的手下,几个有些脸熟的姑娘正把几个布包贴在水泥墙上,城楼上的镇北候和卫屏正驱赶着城门附近的士兵和少数百姓。
盛闻举起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他手痒地同那几个姑娘道,“给我给我,我来点火。”
以他的身份,日后亲自动手玩炸药的机会会越来越少,玩一次少一次了。
盛闻前世的长辈曾经有言,小孩玩火尿炕,所以这样的行为还是抓紧时间为好。
放了个震天响的炮仗,盛闻心满意足地爬起来往坞堡内走。
“可算来了!”卫屏快步上前,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盛闻一把抱在了怀里。
卫屏小声道,“陛下在议事厅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生怕你在战场上出事。”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盛闻笑了笑,手臂抬了抬,酸麻感还没退,“左贤王那老东西力气真大,硬接他几招,现在胳膊还麻着呢。”
被盛闻这么一抱,卫屏心中那点生疏也消退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过来道:“先擦擦脸吧,看着忒吓人了。”
盛闻接过帕子,擦了擦脸颊和脖颈的血污灰尘,跟着卫屏往议事厅走。
瓮城里的民夫还在忙碌,医官们围着伤员包扎伤口,时不时传来几声痛呼。
盛闻的眼神从倒在地上的几个老兵身上扫了过去。
他有点担忧他们家那老盛头。
老盛这么多年一直养尊处优,先前盛闻在京城听过皇帝在战场上身先士卒的英勇表现,差点没把他心脏病吓出来。
有卫屏镇北候和那买一赠一的大皇兄在身边,缺胳膊少腿恐怕不会有,但腰椎间盘突出什么的未必不会犯。
说曹操曹操到,盛闻一抬头便看见盛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离他有十几步的距离。
“父皇在里面等你,让你到了就进去。”盛闱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只侧身让开道。
盛闻点头,没多话,扶着卫屏的手臂往前走。
盛闻路过盛闱身边,敏感地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却也只是一瞬,盛闱就转头看向了战场方向,像是在清点俘虏的数量。
装毛线呢。盛闻腹诽片刻,还是先开了口,按礼仪该有的问候不能少,“大皇兄,瓮城的伤员都安置好了?”
“医官在处理,不过投降的亲卫太多,囚帐不够用。”盛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让人在西侧空地支了临时帐篷,派了二十个人看守,总不能让他们跟咱们的人混在一起,万一出乱子。”
盛闻胡乱点了点头,这些事盛闱干得明白,他现在实在有些急不可耐。
打从出生,他和皇帝就分别了这么两回,每次都还都是半年一年起步。
这算什么?爹宝男?
“行行行,你自己拿主意吧。”盛闻挥手,指着议事厅道,“——舅舅,父皇在里面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盛闻一路小跑,直接跑进了议事厅。
皇帝正拿着战报看,见盛闻进来,抬了抬下巴,“坐…”
盛闻原本打好了腹稿,什么“爹你瘦了好多我好心疼”,“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想死你了”,在看到皇帝的一瞬间便卡在了嗓子里。
皇帝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像前世盛闻见过的花眼老头看报纸一样拎着新鲜出炉的战报。
更重要的是,皇帝他好像…
胖了一点?盛闻不确定地想,脚底下也刹了车。
这个戴着老花镜就差个白背心拖鞋的老头是我爹?!
我爹不是长得老帅了吗?
“那副鬼样子是在做甚?”皇帝奇道。
果然,他这辈子都搞不明白这个儿子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了。
眼见卫屏和盛闱都进了议事厅,盛闻也不好意思再撒娇卖乖,只好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在皇帝左手的第一位坐了下来。
我想象中的久别重逢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盛闻开始汇报工作:“父皇,左贤王已自刎,亲卫共两百三十人,投降者共有一千八百七十余人,西侧山口已用巨石堵死,没让一个人跑掉。”
“崔…崔珩那边呢?”皇帝抖了抖手中的密报,“他招的青屿寨伪诏和京城的炸药库,可有派人去查?”
“已经让平阳公主去了,”盛闻答。
“姚谅会亲自去青屿寨找伪诏,长安西郊的破庙也会让影卫盯着,不让炸药库出意外。”
“另外,崔嘉淑那边也送了信,铁矿砂已经顺利运到潼关,老四用那些铁水加固了城防。”
皇帝不置可否,示意几人接着说。
“父皇,降兵一千八百余人大多是草原骑兵,马术精良。若只是关押,恐难长久。”盛闱道。
“不如挑些愿意归顺的,编入巴图的旧部,剩下的送去登州做苦役,既解了看守的压力,也能补登州的劳力缺口。”
巴图的旧部刚归顺,若编入降兵,得有人牵头管着,盛闱在京中管过吏部的事,显然是想接这个差事活动活动。
盛闻语气平静:“皇兄的提议是好,但降兵刚战败,心还没定,贸然编入巴图的人里,容易生事。不如先关三日,让宁直审出漠南援兵的路线后,再做处置。”
“至于登州的劳力缺口,父皇可以从京郊调民夫,没必要用降兵,免得他们趁机勾结登州的人。”
皇帝问卫屏:“你怎么看?”
卫垣拱手道:“太子殿下和大皇子的提议都有道理,不如折中,挑选出其中一半看着老实的降兵,跟着巴图的人清理战场,其余的继续关押,等审完再决定去向。”
这算是暂时打了圆场,盛闻和盛闱都没再争。
盛闱适时开口:“父皇,四弟在潼关的防线虽稳了,但卢玉成在京中调动京郊大营的兵力,怕是想借平叛的名义,把京郊的兵权握在手里。”
“儿臣以为,咱们回京城时,该让镇北侯派一队人马跟着,镇北侯是父皇的旧部,最为可靠,也能制衡卢玉成的兵力。”
这话看似为大局着想,盛闻抬眼看了盛闱一眼,这是在给他上眼药,讲皇帝身边的人未必全是他自己的心腹呢。
盛闻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镇北侯要留在清河接应盛阑的粮草,抽不出人手。不如让景破蛮跟着他是镇北侯的儿子,手里也有常年在草原上跑的牧民,熟悉地形,若卢玉成的人在半路设伏,他们能先探路。”
“景破蛮太年轻,”盛闱立刻反驳,“做事毛躁,怕是担不起探路的差事。不如让卫大人的长史跟着,长史在京中待了多年,熟悉卢玉成的人手,更稳妥。”
盛闻:“景破蛮虽年轻,行事很稳妥,再说还有宁直盯着,出不了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都客气,却字字透着较劲。
皇帝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终于开口:“就按太子说的,让景破蛮跟着。老大你负责对接御史台,把卢玉成调动京郊大营的事捅出去,先断他的名声。”
盛闱点头,没再反驳,却也没看盛闻,只对皇帝躬身道:“儿臣遵旨。”
议事厅内的气氛因皇帝的定夺暂时平复,盛闱站在一旁,正低头翻看案上的俘虏名册,指尖在“草原骑兵”几字上反复摩挲,显然还在琢磨降兵处置的事,却没再开口反驳。
既已遵旨,便不会再做无谓争执,倒显出几分历练后的沉稳。
皇帝:“回京的行程定在明日一早,粮草和马匹让卫屏再清点一遍,务必带足,卢玉成在京中未必安分,路上得防着他设伏。”
卫屏躬身应下:“陛下放心,臣已让人核对过,主营的五千石粟米留两千石给清河守军,剩下的随队带走,马匹也挑了最壮实的两百匹,足够殿下和随行亲卫使用。”
皇帝嗯了声,下令道,“传镇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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