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那日乙墨捡回来的玩偶您还挺中意？”
　　自东堂辉度踏入能面房间的瞬间，眼前的光景就让他忍俊不禁。闭着双眸的爱音端坐在垫子上，紧贴着对方身旁的就是一只黑脸的毛绒小羊，只不过肚子没有缝合，里面的棉花一部分露在外头。前几天他已经让手下的人检查了里面的构造，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间谍机器，更像是什么大学生闲暇时间做出来的小发明，甚至在听完内置音频“玛丽有只小羊羔”时实验室内沉默了整整半分钟。在拆解完毕过后，技术人员本想把电子元器件再原封不动地装回去，但卡在了缝纫的那一步。整个办公室找不出一个针线活高手。于是改为把零件取出单独存放，剩余的棉花则尽可能地往小羊的肚子里塞，尽管时不时仍有一些柔软的白色内脏从被剪开的口中流出来。
　　东堂后来把小羊带给爱音只是报告一下进度。他本以为对方会在听完结果后直接把玩偶扔进垃圾桶里，或送给乙墨随意处置，没想到却一直留在了身边。正好，他今天带来的消息也和其主人有关。
　　“我们那位叫Minami的朋友，全名是Minami Kai，汉字‘见波界’，可以看见波浪的世界那样的写法。”东堂辉度翻动着手里的资料，“一开始我们是根据拼写还有留下的手机号码来搜寻的，但是记录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多个地点，有点难以缩小范围。直到昨天，在用户资料中有了匹配的结果。信号来自波士顿市的一间公寓里，而见波界自己本人填写的住址和邮编也与之相符。对方如此轻敌，多多少少让人有些意外。您觉得这会是一个陷阱吗？”
　　“无所谓。”爱音淡淡地开口道。
　　“那要派人去那个住址看一眼吗？”东堂笑，“就算不是派我司员工，也可以随便找个人去送个快递之类的。”
　　爱音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拿起小羊，放在膝前抚摸了一下，“关于他你知道了多少？”
　　“看起来挺普通的。大学读的商科，毕业后在一家旅行社公司就职，没有换过工作。身世倒是有些可怜，先是母亲病逝，然后父亲也很快去世。”
　　“照片有吗？”
　　“三人的全家福暂时没找到，不过有系统里的证件照片。”说着东堂递上那页纸，爱音接过，微微睁眼瞄了一眼，就还给了东堂。
　　“见波界来大阪的原因是？”
　　“您指哪次？”东堂笑，带起沙哑的喉音，“不过也没有差别，两次都是通过旅行签入境的。不好说是不是工作上的关系。”
　　“那家公司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表面上没有。不过实际上怎么样就没人知道了。”东堂推了推眼镜，“就好像玉虫制造也是一所业内有名、信誉良好的大公司一样。不过我们可以朝着这个方向继续深挖，看看能不能找到前员工，最好是财务或者人事部门的，有没有薪酬上的不公，或者在某些项目的支出过多之类的。”
　　爱音颔首，“还有他的伞。”
　　“啊，那个奇怪的武器是吧。专业得实在不像是出于玩耍目的的业余自制。这个打算先从见波界本人的关系网入手，同学、朋友、同事、邻居。归根究底，是查明诱拐midori究竟是个人行为还是有组织负责。”
　　“他和姬川辰美？”爱音突然提起小说家的名字。
　　“目前来看没有交集。”东堂继续报告，“和白石凛太郎也没有关系。顺便姬川辰美那边没有再调查和古江教授有关的事情了，本人除了在上课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准是资料收集齐了有灵感写作了。”
　　“那就让他继续活吧。”爱音又摸了摸小羊因棉花外露而鼓起的肚子。
　　“好的，好的。”东堂轻笑了一下，“还是第一次听到您让人活着。之前可是连整艘船都要击沉呢。啊，抱歉，现在正在说话的我也是一个破例。”
　　“见波界的事可以先放一放，没有那么紧迫。反正他逃不掉的。”爱音自顾自地说着，“流星群岛计划的测试进行得如何？”
　　“很顺利。桥本组在调整信号的刺激程度以及安全值，我这边让您作为host接入整个系统的准备工作也一切就绪了，剩下就是等您下个入睡周期结束就正式开始，届时刚好可以与完成第一阶段测试的桥本组人员对接。只是我有一个顾虑。”
　　“什么？”
　　“虽然我们可以在您休息的时候，对外宣布系统维护。但是总有特殊情况，比如说您发现了D，那样无论如何您也不可能继续躺在水床上当host了。所以我想至少，需要一个替补人员，来充当您目前在系统中的角色。”
　　“人总有不便的时刻，也有死去之时。”
　　“流星群岛作为程序的部分会留下，甚至在正式运行稳定后核心的世界创造会逐渐移交给人工智能。当然，这一切都在达成您的心愿之后。在那之前，流星群岛是属于您一个人的计划。”东堂辉度说，“但对我们来说，死去之时比普通人来得恐怕要更早一些。或许遭报应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我们能够赶上的。”爱音平静地说道，“近些天，我们在梦中看见火焰。从山顶滚落。天空除了流窜的红光，全都像是星星死亡一样黑暗。是太阳自身掉了下来。然后羊群逃向谷底，跳入同样晦暗的冰窟窿中。这是终结的预兆。”白长发的美人将手指探入小羊玩偶腹腔的孔中。“死去的脸庞总在夜里浮现。那一个傍晚，雨下得很大，仿佛要把全世界都淹没。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厌恶大海。”
　　东堂辉度不很明白对方中途描述的画面，是出于梦境还是回忆，但他很确定，爱音口中的“我们”一定不是他与爱音，而是爱音与其身体中同时存在的众多他者。一种莫名的叛逆突然闯入他的脑中，“不过群岛还是漂浮在大海之上吧？既然您那么讨厌大海的话，为什么还要叫这个名字？”
　　“只是碎成了许多瓣才变成了群岛。原本是一体。望不到边界的整块大陆。”爱音微微抬起了手，指向了门外，“总有一天，分散的会聚合，坠落的会升起。从天上来的，终究会回到天上去。在此之前……”爱音看向了东堂辉度，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走近。然后爱音一下子抱住东堂的脑袋，险些让后者踉跄摔倒。
　　中年男人被怀抱在另一个童颜的百岁之人怀里，他难以控制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古怪。
　　东堂辉度只听得声音从他的耳旁传来，“你这块碎片我先收下了。”
　　“任君差遣。您可要好好把人从死神手中抢过来了。”
　　爱音没有回答，只是像先前抚摸膝上残破的小羊一样，抚摸着东堂辉度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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