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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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南风


      鹊儿亲启,崇令临表。
      细看来计已十年,彼时谁不意今行。
      知汝远去,率众赴北,以为天下康盛之世。唯觉惋惜,思来难再相见。
      不知归时有暖花风雪,但期来日勿要妄自垂涟。天下之大,或可于十年、百年、千岁之后再逢,昔年后不忘。
      送君南风,携臣归去。

      信纸落在了地上,李司南无声落泪。
      鹊儿啊,原奉的声音好似就此响起,他说,我们已经相识近十年了,十年前,我们谁又能想到今天呢?
      你即将离开,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北上,为天下百姓赢回一个太平安康的盛世,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了。
      不知你回来时是春暖花开还是冬雪皑皑,只希望到那时你不要因我的失约而落泪,或许我们还能重逢在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后,倘若那时我们都没有忘掉彼此的话。
      最后,送你一缕遥远的南风吧,它将携我离开,也将带走我的思绪。

      孟黎捡起长信,细细折好,放到了李司南的面前。
      营帐外传来阵阵高歌划拳的欢笑声,关外雁鸦岭上有数只鹰徘徊盘旋。风雪哀哀,辽原瑟瑟,除夕的夜晚有胡琴歌谣奏响。
      李司南骑上马,头也不回地奔出大营,飞驰于无尽旷野中,头顶那呼啸呜咽的冷风遮住了她声嘶力竭的痛哭。
      “我不要,我不要你给我的人性!”李司南跌落下马,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跑去,一头摔进了雪沙中。
      风雪掩盖了漫天星辰,幽黑的穹庐上寂静无声,没有人能听到李司南的渴求,她的哀怨与悲嚎都同大雪一起,埋进了塞北草原中。
      “求求你,把它拿走,求你了……”李司南跪在地上哭道,“求你了……”
      泪水在脸上结成冰晶,裸露的皮肤被刺骨的寒风吹得通红,李司南浑然不觉,她埋身于雪地,好似融进了这辽原风暴之中。
      “回去吧。”耳边似有人低语,“快回去,还有人在等你……”
      李司南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双眼,她看到,有一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仿佛身披霞光,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你来了?”李司南怔然。
      那男人就地坐在了李司南的身前,他笑着答道:“我来了。”
      “带我走吧。”李司南向前扑去。
      “不,”那男人似乎离得很远,“这不是你该离开的时候。”
      “为什么?”李司南喊道。
      “因为你在这人世间还有漫长的岁月要消磨,你要南征北战,为自己打出一个永垂青史的浩荡名声,你不会就此离开。”那男人说道。
      “那祂为什么要选中我?我不是祂,我只是……”
      “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鹊鸟,但可惜却接住了天下重任。”男人温和地笑着,“没关系,也不要怕。你不是祂,你只是你,就像……他只是他一样。”
      李司南张了张嘴,方觉浑身冷得发抖。
      “没有天赐的人性,你一样会因此而痛苦,因为你早已弥足深陷不自知。”那男人站起身,似乎是要走了。
      “那我该如何留下他?”李司南奋力喊道。
      那男人神色迷惘,眼神空洞,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留不住他了吗?”李司南绝望道。
      男人愈走愈远,直至没身于虚幻的光点。
      李司南的神智也越发模糊,她在错乱迷蒙中好似看到了一棵梧桐树,那树树冠盛大、梢桠繁茂。
      在树下,有一年幼的小姑娘在蹦蹦跳跳,她折下一截枝叶,放到了李司南的面前。
      “送给你,”那小姑娘说道,“也送给他。”
      “送给我……”李司南的声音飘忽起来,她捡起了那截梧桐枝叶,出神地问道,“为什么要送给我?”
      再没有人回应她。
      雪下得更大了,在李司南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看到,有一缕烁光从自己的胸口升起,那光亮耀眼夺目,可却转瞬即逝。
      风依旧在山涧、雪原上怒号,李司南的世界却安静了下来。

      屋中炉火温暖,氤氲着卷帘内那清苦的药气。座上香薰缕缕,座下时不时传来爆灯花的清脆响声。
      原奉掀开了软帘一角,抬手接住了几片随风而落的雪花。
      “您听到了吗?”才福兴奋地跑来,“那是大军出征的号角声!”
      原奉笑了笑,答道:“我听到了。”
      “可真气派!”才福搓了搓手,脸上洋溢着喜色。
      原奉却缓缓垂下了双眼,他在廊下站了许久,久到双腿冻得失去了知觉。
      “您怎么哭了?”才福突然叫道。
      “什么?”原奉迷茫。
      “您……”才福愣愣地望着他。
      原奉失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指登时触碰到一片湿润的冰冷,是啊,他哭了。
      “您是在担心公主殿下吗?”才福细声问道。
      原奉低笑一声,抹去了脸上成片的泪水,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屋中。
      “真是奇怪,”才福在原奉身后自说自话道,“明明是大冬天,这枯死的梧桐树怎么会发芽呢?”
      原奉脚步一顿,他回过头,诧异道:“你说什么?”
      才福指了指院中那棵已枯死数载的梧桐:“您看,那里居然有一株新芽!”
      原奉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在飞雪之中,这行将衰朽的梧桐竟抽出了一株嫩绿的枝叶,叶梢芽黄,正是重回新生的颜色。
      “是,是啊,”原奉自语道,“我是在担心她……”
      “什么?”风雪中,才福没有听清原奉的话。
      “备马,”原奉突然提声说道,“我要出城。”
      “出城?”才福吓了一跳,“现在外面到处都是……”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原奉便披起狐裘,冲向了雪中。
      他骑上一匹快马,沿着正宁街一路往北。
      出征的大军还未走远,骥北门外依稀能看到旌旗翻动。
      “殿下!”原奉勒马叫道。
      李司南蓦然回头,只见原奉孤立雪中,他似是在笑,可眼角却有泪痕。
      “崇令?”李司南握着缰绳的手一滞。
      天地间大雪茫茫,鹰破风啼鸣,在山巅那头,风声婉转哀怨如歌,好似是从天际传下的低吟。
      “快去啊!”孟黎在李司南身边推搡道。
      李司南心中发紧,她觉得似乎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可此时那拉扯着她止步不前的依旧没有变。
      “殿下,快去啊!”唐家的那几位年轻女将们一起笑道。
      李司南红着脸翻下马背,她恍然想起,许多年前,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她站在城门下,望着原奉出征的背影。
      “殿下,”原奉看着李司南,“臣……臣来送送您。”
      李司南笑了,她抹去随风落下的眼泪,远远地停下了。
      原奉似是下定了什么极大的决心一般,他大步上前,把李司南一把拽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后俯身吻上了身下的人。
      塞北寒凉,此时两人的鼻息间却温热异常。
      李司南抵上了原奉的额头,她低声道:“崇令,你一定要活着,活着等我回来。”
      原奉无声地抬了抬嘴角。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弥补,好吗?我不会再任性地把朝政当满足一己私欲的工具,我也不会让世安成为任人拿捏的棋子,我们回京梁,回南疆……崇令,你知道吗?我除夕那夜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李司南断断续续道。
      原奉抚上了李司南的脸颊,他无比留恋于这一刻的温度:“好,我等你回来。”
      李司南仰起头,深深吻上了原奉。她没有察觉到,原奉的手缓缓放在了她的腰间,解开了那枚一直系在腰甲上的鹰符。
      啪的一声,马鞭落地,李司南迎风长驱,追上了北上的队伍。

      这一去便是月余无讯,直到春分后的某一日,大军才从巫兰河谷处传来了大捷战报。
      候在广宁的大俞众臣大喜过望,因为与此同时,迁都的事宜也搁置了下来。
      只是众人没想到,这一战本应顺风顺水,可大军刚从巫兰河谷出塞,便迎头对上了王庭亲兵。两军在饮冰峡交战,各自伤亡惨重。
      临行前,李司南把苏戎留在了广宁,一来是为了保护新帝,二来也为两边暗线云桩畅通无阻。但因饮冰峡一战失利,李司南被迫令苏戎及其部众影卫潜入呼蒙府。
      苏戎一走,媞北长公主留在广宁的亲信几乎不剩多少了,早先曾跟随李酬定都西州的藩王臣蠢蠢欲动起来,就连懿安年间的老臣也被传出了风言风语。
      有人想瞒着李司南,把天宁皇帝带回京梁。
      有心怀鬼胎的权贵们压着,消息要想出关,便不知何时能送抵李司南手边,而留驻广宁的新任兵部尚书为了稳住前线,竟要将乱臣密谋一事私自压在关内。
      好在孟黎把孟沧留在了新帝身边,此事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到了将军府中。

      “兵部的那帮人觉得战线太远,广宁在后,殿下一时半刻根本回不来,若是就此夺权,神不知鬼不觉,可以说是事半功倍。”孟沧拖着那条瘸腿,在原奉屋中来回踱步。
      入春后,原奉的身体似乎是好了些,可精神依旧不济,他听了半晌,眼下已然有些疲惫了。
      “若是按照你的法子行事,也不是不行,可太冒险了,殿下明明交代过我,要看好你的。”孟沧摇头,“真是恼人,殿下怎么也不知留个心腹在广宁呢?”
      “留心腹有什么用?”原奉含糊地应道,“殿下才掌几天大权?她的心腹都是些带兵打仗行伍之人,这种时候不顶用。再者说,就凭你,怎么能看得住我?”
      “原崇令……”孟沧叹气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殿下操心后方的事,可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后方的事未平歇,粮草又断了,殿下拿什么和鞑克人斗?”
      “是啊,殿下拿什么和鞑克人斗?”原奉倏然睁眼,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据你所知,要带陛下回京梁的人都有谁?”
      “都是些小鱼小虾,只是其中有一人古怪得很,”孟沧压低声音道,“太尉方重俭。”
      “方重俭?”原奉皱眉,“殿下当初清剿京梁时为何不杀他?”
      “没有理由,”孟沧答道,“早先叛国的穆王一党已在弥丘攻城时被处决,当时以蒋守承为首的淳武太子一派转投姜忠恩,但方重俭却没跟着他一起。后来,蒋守承接替徐乾阳等穆王身边的老人与弥丘人联络时,方重俭也没有参与其中。再加上殿下掌权时,方重俭可是头一个表忠心的人,殿下自然不能无缘无故杀了他。”
      “他是个祸害。”原奉道。
      “崇令您是觉得,此事由方太尉而起?”孟沧疑惑。
      “后方乱了朝纲,前线断了粮草,谁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呢?”原奉反问。
      孟沧还未来得及回答,别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原将军,原将军!”有人叫道,“三空道长请您去一趟行宫!”
      “三空?”原奉一愣,“他请我去做什么?”
      来者正是三空手下的一位小道徒,那人焦急道:“急事,道长说是急事,问您有没有麻云散的解药?”
      “麻云散?”原奉瞬间变了脸色。
      他低咳了两声,又冲孟沧使了个眼色,随后便匆匆忙忙跟上那小道,上了行宫派来的马车。
      说是行宫,其实也不过是早先的刺史衙门,京梁来的能工巧匠一番改造,便成了所谓的广宁行宫。
      原奉从前在刺史府来去自如,他不需人带领,便一路走到了新帝居所。
      小皇帝已没有出气,整个人了无声息地倒在地上,周遭一众内侍太医束手无策。三空倒是镇定,他一见原奉,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在燃起解药后,原奉质问道。
      “小,小奴也不清楚……”近身侍候新帝的内侍支支吾吾道。
      就在这话还没问明白的时候,行宫外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有金吾卫冲进内屋。
      “太尉令臣速带陛下离开行宫,有一小股鞑克残兵从东边来犯!”那金吾卫说道。
      原奉站着没动:“回去告诉你们太尉,有敌军来犯通知守备军,臣等还未迎战,陛下怎能先走?”
      “可是……”那金吾卫还欲再说。
      可就在此时,门外涌入数名黑甲军士,将卧房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带着陛下去小银山太清宫。”原奉弯腰抱起尚在昏迷的李世安,一路走出行宫后,对三空说道。
      三空点头,随后冲原奉双手合印:“神母会保佑您的。”
      原奉把世安交给了已备车等候的孟沧后,笑道:“神母保佑这一时又有什么用?”
      三空笑而不语。
      这时,东边传来了阵阵战鼓声,那是方才金吾卫所说的鞑克残兵。
      “方太尉呢?”原奉转身问向匆匆赶来的才福。
      “方太尉已经出城了。”才福的肩上背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正是鹰隼。
      原奉看到剑,深吸了一口气,他点头道:“把马牵来吧。”
      车上的孟沧探出身:“崇令,你真要这样吗?”
      原奉接过剑,利落地翻上马背,他笑道:“能死在疆场上,总比死在暖床上强。”
      说着话,原奉笑了起来。他神采奕奕、身姿挺拔,好似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长鹰将军一般。
      孟沧叹了口气,他缩回车中,吩咐道:“去太清宫。”

      傍晚,白凉城下。
      一小列巡营骑兵归哨,为首的斥候为李司南送去了苏戎从呼蒙府探查来的消息。
      据传,不日便会有近一万鞑克骑兵从东线进攻广宁,当然,这伙鞑克铁骑的目标并不是铜墙铁壁一般的广宁,而是为了与广宁城中的人里应外合,迫使新帝回京梁。
      大俞朝廷内部有人在和鞑克人做交易,这事并不稀奇,出征前,李司南便对此了如指掌,她虽不清楚那人具体是谁,但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赶在这周之内回大营还真没错,没想到出征不过月余,广宁府里的那帮人就坐不住了。”孟黎冷声道。
      “捉住内应是关键,就算是把声东击西的鞑克人放跑了也无所谓。”李司南回道。
      孟黎一挑眉:“原崇令都把你的鹰符顺走了,你觉得他会放跑那帮人吗?”
      李司南眉头紧蹙:“我总觉得此事有古怪。”
      “什么古怪?”孟黎问道。
      李司南一点地图:“东线,鞑克人要进攻广宁,为什么偏偏走东线呢?他们难道不怕撞上图日西的王军吗?”

      轰!有云台战车徐徐驶来。
      鞑克骑兵为首之人面带金盔,手握勾月弯刀,端坐于战马之上。
      广宁府守备肃立城头,挽弓搭箭,寸步不让。
      战事一触即发。
      咚!咚!咚!
      就在此刻,骑兵身后突然响起了鸣鼓声,紧接着,一声号角从镇河关处传来。广宁府城头狼烟登时窜起几丈高,有人看到,卫城牧流也随之点起了烽火。
      “扎兰,现在怎么办?这和约好的不一样啊!”有亲兵上前道。
      头戴金盔的鞑克将领轻哼了一声,他兀自念道:“原崇令,是你。”
      护城河水翻涌,长门轰然放下,有数百名长鹰守备鱼贯而出。他们一路向西,与牧流亲卫汇之一处。
      此时,以广宁为中心,两侧阵式收拢,就要夹击鞑克敌军。
      “将军,”有亲兵跑上城,“将军,您这是要把鞑克人往哪里引?”
      原奉已束上了黑甲,他苍白漠然的脸上平静异常:“大卑山。”
      “大卑山?”亲兵喃喃重复道。
      在西侧的长阵破口处,已有鞑克骑兵突围重逢,两军于此激烈交锋。
      这边城墙上,有人推搡着方重俭来到了原奉身边。
      “你,居然是你……”方重俭咬牙道。
      原奉没有回头,他只淡淡吩咐道:“杀了。”
      跟随在侧的军士没有手软,方重俭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了结了性命。
      方才还未来得及弄清战术的小兵急声问道:“将军,为什么是大卑山?”
      原奉跨过倒在地上的方重俭,目光闪烁:“因为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在白凉城。”

      日头已渐渐西沉,有光汇聚于辽原尽头。
      李司南跨坐在马上,接到了北边传来的战报。
      “殿下,咱们不能耽搁了,”从呼蒙府赶来的苏戎道,“今夜莫干立亲征,王庭亲兵倾巢而出,就要与我们在白凉城下决一死战。”
      李司南往南望去,目光坚定:“在此拉开东西相距十二里的一道防线,若是今晚能将莫干立活捉回营,这一场仗就算结束了。”
      “是!”座下士兵们山呼应道。
      在白凉城的那头,已有无数火光攒攒而动。那是鞑克亲兵奔袭而来的身影,他们即将撞上李司南手下的四境大军。
      “殿下,那您去哪儿?”苏戎在乱军中喊道。
      李司南提了口气:“我要去大卑山,我不能看着他送死。”
      “将军!”有斥候来报,“原将军,北边战令,有数万鞑克亲兵自王庭而来,要在白凉城会师我军。”
      原奉一凛:“他们怎么来了?”
      “应是柘木儿新王收到了东线战报,所以趁此机会,要呈前后夹击之势!”那斥候答道。
      原奉面沉似水,他思虑片刻,道:“点一千人,跟我出城。”
      “将军……”那斥候迟疑道。
      原奉握紧了手中鹰符,他笑得凄凉:“如果没有一千人愿意跟着我,五百人、一百人,也可以。”
      斥候郑重一拱手,起身离去。
      半刻钟后,牧流亲卫营中八百骑兵于骥北门集结,王荃牵着一匹高马,候在门下。
      “你怎么来了?”原奉诧异。
      王荃一笑:“属下来送将军出征。”
      说罢,他将马缰送到了原奉手中。
      亲卫营八百骑兵列队整齐,排在原奉面前,原奉笑了笑,接过了王荃递来的马缰。
      “有的时候,属下还真希望将军你能活过漫长的一生,最后死在暖床上。”王荃仰头说道。
      原奉坐在马背上,眉梢一扬:“那得看神仙愿不愿意为我开恩了。”
      话音未落,他拔出了断剑鹰隼。剑刃寒光凛凛,映着原奉那苍白的侧脸。
      原家最后一位长鹰将军,带着断剑鹰隼和最后八百名愿意追随他的士兵,向幽深的大卑山飞驰而去。
      就在原奉看不到沙场一角,鞑克骑兵的将领摘下了金盔,露出了一张令人熟悉的面孔。
      “扎兰,后方有敌军逼近,切断了往白凉城去的通路,如今除了……”
      “除了大卑山,我别无选择。”图日西漠然道。

      天角有初春滚雷炸起,乌云累累,堆于山脊。
      大卑山山巅上群鹰振翅,似是在搏击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原奉于山口勒马,他早已筋疲力竭,可最后一丝顽强的意志依旧在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率兵从广宁城下出发,一路追击敌军至此,再往前,就是大卑山的岔道了。
      “原将军,真是好久不见。”图日西驭马上前,笑着说道。
      有雨水划过原奉的脸庞,他冷漠地看着图日西:“没想到,你居然会对王庭俯首称臣,我以为,你会带着你们旁勒阿雅一族的骨气去找李衮。”
      图日西朗声笑道:“你们大俞的苍狼军已把弥丘人屠戮殆尽,不就是为了断了我的路吗?如今我向王庭俯首称臣,也是为了断了你们的路!”
      “你断不了我的路。”原奉平静道。
      “是吗?”图日西挑眉,“看看你身后的残兵败将吧,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不需要坚持,我只需要等待,等待我大俞四境大军拿下王庭亲兵,俘虏莫干立,你图日西就会成为一条丧家野犬,而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原奉扬起了下巴,“所以,尽管杀了我,来报当年的仇。”
      听到这话,图日西登时双目赤红,他如今早已不复当初那俊美的容颜。图日西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原奉,是原奉让他成了十二府大监,让他失去了原本该拥有的荣耀。
      大雨倾盆而落,图日西怒喝一声,率兵向原奉冲去。他浑然不顾原奉的身后是大卑山的绝路。
      鞑克人的长刀当头扫来,原奉手一抖,被长刀震下马背。
      “原崇令!”就在此时,鞑克大军之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
      在雨中,在这一刻,原奉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山口下,那正是孤身赶来的李司南。
      大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在两军交战的混乱之央,李司南向跌于马下的原奉伸出了手。
      “你怎么来了?”原奉抓住了李司南的手。
      “我来陪你赌一把。”李司南转动双刀,砍下了就要扑上来的鞑克武士。
      原奉笑了两声,他脱力地伏在李司南的肩头,低声道:“我以为我要失约了。”
      “我不会允许你失约的。”李司南双刀合一,另一手握住了原奉环在她腰间的双臂。
      搏杀声穷追不舍,利箭擦着发梢而过。
      在黑沉沉的夜幕下,雨水浇灭了火把,松动了山石,泥泞的道路拖住了无数身陷囹圄的鞑克士兵。李司南借机向上跃去,她带着原奉奋不顾身地向断石崖驶去,在她的身后有失去了理智图日西和行将上前将其一网打尽的长鹰军士。
      “为什么要拿自己做诱饵?”李司南的声音随呼啸而过的风一起向后散去。
      原奉的意识已近迷离,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似是笑了起来:“因为……我好像知道你会来……”
      有鹰跟在两人头顶,李司南抬头,竟见苍鹰俯冲向后,扑向穷追猛打的鞑克武士。
      “崇令,崇令!”李司南惊喜道,“它们回来了!”
      “谁?”原奉抬起头。
      霎时,一道闪电劈下,将这天地照得惨白。
      在草原的那头,好似又响起了熟悉的歌谣。
      “草原的那端,是无边的花开,草原的公主,是天神的礼物,吾王的守护从巫兰山下绵延,那是上苍的光辉,穹庐之下的神圣……”
      “吾王自南方的天边降落,召临这片圣土,亲吻这片穹庐……”
      图日西在绝路上勒马,他叫道:“原奉,你没有退路了,今日你必葬送于断石崖底!”
      那虚无缥缈的声音悠远,遮住了图日西绝望的怒吼。
      李司南握紧了原奉的手,她道:“崇令,你知道吗?我和祂做了一个交换。”
      “交换?”原奉似是要沉沉睡去了,“什么交换?”
      李司南迎着风雨,笑得释然坦荡:“我以为,我会就此忘去你我之间所有,但我没有,崇令,我没有……”
      因为深爱你的人一直都是我,不是远古的天神,而是我,李司南,草原的璧心。
      所以你不会死,你会长命百岁地活着。
      身后是万箭齐发,身前是万丈悬崖,脚下是万劫不复。李司南就这么带着原奉,向深渊而去。在坠落的此刻,有鹰从天角冲下,马蹄猛踏鹰背,带着两人凌空跃起。
      战马嘶鸣,在夜幕下、在月色中、在暴雨里、在无尽的血与泪水间划过,一如十五年前那道纵于断石崖上的身影。
      此间,数十年的悲欢爱恨、血泪深仇都凝于一刻,数百年的纠葛离怨都化为乌有,好似是那股自南而起的长风就此落下,随雨散去。
      乘着小舟的莫英、焚书失智的云靳、折木削笛的云栖,她们立在断石崖那端,身影湮没于战火之中。
      雨终于停了。

      “它们回来了。”原奉抬起手,接住了徐徐下落的鹰。
      此时他再回首,好似看到了原傅隋,男人高大伟岸,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崇令。”李司南叫道。
      “我在。”原奉转过头。
      “走吧,我带你回家。”李司南一抖马缰,向着山下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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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6章 第165章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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