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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再现
洛阳的牡丹花富贵连绵开,就连那春雨也不曾断过,绵绵软软的,无穷无尽。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露华被夏云峰连坑带蒙地上了去临江山庄的路,一路上岂是“愁欲断”能形容,简直肝肠寸断。
夏云峰行侠仗义,他臭着一张脸。
夏云峰鞍前马后,他臭着一张脸。
夏云峰遇山贼寻仇,他趁机逃跑。
不料那山贼看中他貌美如花,大喊着要抓他回去做压寨夫人,他武功原本不俗,可盖不住山贼多且阴狠,他却是没杀过人的,几番回合,被逼到了悬崖,眼看没有退路,忽有暗箭飞来,他慌乱之际竟不知如何躲闪,忽觉身子一重,竟是夏云峰扑了过来,他这一扑,好家伙!二人都落入了悬崖。
露华想他自从遇到这夏云峰,真不知倒了多少辈子大霉,一条小命就要葬送在此。
不料这夏云峰似乎对落崖之事十分精通,轻功又好,抱着他在突出的翘石上一跃又一飞,偶尔还有青藤可助力,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真正落了地。
露华愤愤然推开他:“都是你,小爷我差点……”
夏云峰被他一推就倒,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露华连忙扶住,往他背上一看,不由大惊,只见那背上早已暗红一片,三只长箭稳稳没入血肉中。
“你……你替我挡了箭?”露华的手在微微颤抖。
夏云峰道:“无妨,上了药便好。”
“箭还在身体里,如何上药?”
“你闭上眼。”
露华闭上眼,他听到血肉与利刃划过的声音,空气中弥漫了浓郁的血腥味,他忍不住睁开眼,恰见夏云峰徒手拔|出第三支箭,那背上更是血肉模糊,但他除了脸色苍白外,竟无一丝表情,黑沉的眸子冷若冰霜,如同他第一眼见他。
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瓶药扔给露华:“上药。”
露华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定是难看得很,还是忍不住道:“你对自己真狠。”
夏云峰有些凄然地看着他。
他心里突地一跳,不敢再看他。
露华给他包扎好,又寻了些树枝和叶子简单搭了个窝,就把夏云峰拖了进去,虽说夏云峰坑他做了他儿子,可好歹让他锦衣玉食了十几天,又给他定了十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供他挑选做小老婆,如今为了救他身受重伤,他露华有良心,竟是觉得非常对他不起,对他之前那些坑蒙拐骗的行为都一一原谅了。
夏云峰晚上发起了烧来,又将他折腾了半夜,夏云峰吃药后反而有了精神,露华也睡不着,这是他闯荡江湖来遇到的第一次生死大劫,难免有些小激动。
露华道:“大叔,你讲个故事吧。”
夏云峰道:“你想听什么?”
“我从小喜欢看戏文,那些寻常的故事都听得厌了,你可否说个不一样的?”
夏云峰想了想,开口道:“你可听说过上古凶兽饕餮?”
露华摇头。
夏云峰摸了摸他的头,露华的头发是直的,直而发亮,很是柔顺,他想起曾有人懒卧他膝上,满头长发蓬松而卷翘,他总忍不住去抚顺那一头青丝浪海,深紫的垂帘落下,旁边有两个饕餮香炉,袅袅吐着烟丝香软。
他不明白,那人的卧房内为何会摆放如此狰狞的凶兽。
“饕餮,其形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性贪婪。此兽遇什么都想吃,吃不到的,他就会露出凶相,罪孽滔天,他吃到最后,将自己的身体也给吃了。”
露华等了好一会,见他不再说话,不由道:“没了?”
“没了。”
“这算什么故事,一点都不好听,再换一个。”
夏云峰思索片刻,道:“从前有个农夫,他遇到一条冻僵的蛇,那蛇非常美丽,他将它带回家放在火炉旁,那条蛇便苏醒了,农夫越看它越觉美丽,他爱上了那条蛇。”
露华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人怎能爱上蛇,越是美丽的蛇毒性越大。”
“是啊,人怎能爱上蛇呢,可农夫就是爱了,他为了不被蛇咬死,拔光了他所有的毒牙。”
“蛇爱上农夫了么?”
“那条蛇,因为没有毒牙,死了。”
“蛇爱上农夫了么?”
“爱上了。”
“农夫真笨,蛇既然爱他,怎会咬他?”
因为农夫贪心。
夏云峰渐渐闭上了眼,他非常贪心,想要铸名剑,想要武功盖世,侠义江湖,家财万贯,可是又想要淡薄名利的名声,想付出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收获,想要江湖的敬仰万众的朝拜,他还想要倾城的容貌,美人的真心……他什么都想要!他的外表刚正而温厚,完美无缺,内心却住着一头丑恶的饕餮,最终贪婪得将自己也给吞噬殆尽。
露华本以为他们会在这悬崖下过着野兽般的生活,不料夏云峰不仅落崖有经验,在山野生存更有经验,他不得不佩服这些中原人,真是什么都会!
他们养了半个月的伤,才慢吞吞离开山谷,露华对夏云峰存了那么点愧疚,也算生死与共了一回,又一路相伴,他竟然,很没出息地崇拜起了这个无所不能的武林盟主大叔,暗暗发誓等他回了南疆,定要找几个漂亮姐姐给他当老婆!
他们到了临江山庄,露华俨然就是少庄主的待遇,在这微雨如水墨长卷的山庄里,伴着细雨缠绵,他锦衣玉食,到处作威作福,过得不可谓不惬意。
夏云峰极是宠他,他时常用一种类似深情的目光看他,对他微笑,但那微笑又遍染了悲伤,像是华丽锦缎上斑驳的霉印。
这个在武林中可呼风唤雨至高无上的男人,究竟藏着怎样的悲伤?
露华在在临江山庄哪里都能去,唯独湖光居东侧的厢房,却是不准踏入一步的。
他在临江山庄野惯了,大错小错犯了一大堆,夏云峰也没怪过,便趁着夏云峰不在时大着胆子入了那间房。
房内摆设物什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桌椅明亮,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他转了一圈,转到了书桌前,那桌子是临江山庄常见的方形长桌,古朴的书桌一角,暗沉花梨木光滑如被岁月打磨过,他的手手缓缓划过,落在焦黑的一角温柔抚摸,那焦黑只有一个铜钱般大小,是被烟杆薰过的痕迹。
是何人在看书时还轻叼烟杆?
他想到的竟不是夏初临。
他坐在桌前的花梨木太师椅上,面前是一本翻开的书,书页泛黄而卷曲,仿佛经过了许多的年岁,被人细细抚摸。
他看那书上的字,写的是“锦帐鸳鸯,绣衾鸾凤。一种风流千种态:看香肌双莹,玉箫暗品,鹦舌偷尝。屏掩犹斜香冷,回娇眼,盼檀郎。道千金一刻须怜惜,早漏催银箭,星沉网户,月转回廊。”
不由赞道:“好书!”
房门忽然被人打开,即便逆着光线,露华也知来人是谁,只是他最近胆子肥得很,依然嬉皮笑脸:“这屋里原来住的谁呀,品味真高雅。”
夏云峰寒声道:“出去。”
露华慢慢站起来,道:“那人活着还是死了?”
夏云峰面色陡然一变,怒道:“露华,别占着我宠你就无法无天。”
露华道:“看你这般模样,他定然是死了。”
“闭嘴!”
露华微微一笑:“我越来越好奇了,那么他又是谁?”
他的手指向墙上一幅画,画上红梅漫天袭地,巨大的梅树枝头醉卧一人,白衣似雪,眉眼微闭,嘴角含笑,手中捏了一把金色烟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容貌绝世而脱尘,与他在洛阳隐月客栈的房里见过的红衣美人乃是同样面容,勾人心魄。
夏云峰面色僵硬,眼中翻涌剧烈的情绪,深如黑渊般可怖:“滚出去!”
露华猛然一掌震碎那书案,眼中闪现激动的情绪:“我要你说,他是谁!”接着又毁了身旁的东西。
夏云峰容色大变,几步冲上去捏住他的手,哑声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露华挑了挑眉,笑道:“我不信。”
他右手忽然一旋,挣脱了夏云峰的禁锢,借力而起,双脚踢上了木架上的摆设,夏云峰双手往回一拖,不料露华猛然回手,震碎了墙上那幅画卷。
醉卧的美人,璀璨的红花,都成了碎屑纸片纷纷而落。
夏云峰的身体猛然顿住,他的目光由漫天纷飞的碎片缓缓落在露华面上,竟是异常阴森可怖。
露华固执道:“他究竟是谁,你与他是何关系?”
夏云峰额上的青筋跳了起来,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他是我毕生至爱。”
露华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身子竟在微微颤抖:“我……”
“你就算有些像他,也要为今日所为付出代价。”夏云峰沉沉道。
他抽出案几上静放的长剑,剑光盈盈,泛着微微的紫,利刃发寒,竟是把不可多得的宝剑。
露华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然而剑光已化作一张网朝他扑来,寒意逼人,满屋子的杀气逼得人心中发痛。
“喂,你听我说!”
夏云峰却不听他说,红着眼要杀他,他不断躲闪,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应对这张网,但身体却不如何听使唤,退了又退,最终决定还是逃命要紧。
他转身的一瞬,忽觉寒光迅疾而至,他连忙往前一扑,就觉背上一凉,整个上衣都被划破了,若是再往前一点点他就得皮开肉绽。
只是他这一扑,扑了个“狗吃屎”,眼看夏云峰的剑又来,连忙在地上滚了几滚,他正准备爬起来逃命,忽见夏云峰中邪般瞪大了双眼看他,嘴唇却微微颤抖,连剑都落在了地上。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他才爬起来,夏云峰一把按住他肩膀,力道大得几乎将他骨头捏碎,然后将他转过了身去。
这满目红花,芙蓉纠缠,鲜活如从这背上生生长出一般,栩栩如生,活色生香。
夏云峰从不曾忘记见到这幅画时的惊艳,这一片红,十几年来,生生成了他心头的血。
他颤抖着手指抚摸背上的一花一叶,像是伤痕,十几年光阴在他指尖汹涌褪去,仿佛还是那山谷的朝夕相对。
“阿……阿月!”
他的喉头滚动,终于叫出这个名字,如同冲破光阴织就的厚墙,他猛地抱住这个人,嚎啕大哭!
“阿月!是你吗?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露华被他哭得一脸呆愣,这人前一刻还凶神恶煞地要杀他,现在又死了爹似的哭,莫非真的中邪了?
他推了推夏云峰,实在推不动,便任由他哭得哭天抢地,还引来了许多人围观,唉,他如此衣裳不整,夏云峰将他抱得如此之紧,真是有毁清誉啊!
待夏云峰哭够了,总算将他放开,却依然是那句话:“是你吗,阿月?”
露华愤然道:“你说的可是步月那王八羔子?”
夏云峰愣了一下:“你……”
露华无奈地瞧着他:“没想到他还是个死断袖,不要脸!”
夏云峰:“……”
露华道:“你既然跟他断袖,可知我娘是谁?”
夏云峰:“……?”
“哦,步月那老混蛋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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