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好。”燕丹心一横：“这么多年我也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吃那狗屁的忘忧丹了。小殷，你猜的不错，那雷力引雷的谣言，最初正是出自我之口，我就是害你的那个元凶。”

　　殷如棠轻轻笑了声：“理由呢？”

　　浑浊的泪从燕丹眼眶中缓缓而出：“我是无心的，你和晶晶是郎才女貌，而我大了晶晶二十余岁，本也不奢望了的。那日灯祭之后，天街上游人如梭，有人说书，说的正是你们如何般配，不知羡煞多少旁人。我一时发昏，只在人群里随意嘟囔了一句话，哪知就给传开了。”

　　“你说，殷如棠也算守灯有功？那么善雷，谁知道天雷是不是他引下来的。”殷如棠口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燕丹望着他：“我只是当句戏言说说，真的没想过害你！”

　　“我都明白，师兄是无心之言，民众是一时口快，活该我殒命在句戏言上。”

　　“小殷……”

　　“师兄啊，你已入花甲之年，这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比我看得通透些。除我之外，你大概没料到会有后继的牺牲者。”

　　殷如棠自顾自的说下去：“雷的能力并非一对一相传，焚我之后，机缘巧合，在初云城苏姓使者的家里又出了个御雷人，他家数十口一夜被屠，是你的话间接害死了他们。你良心难安，秘密救下了那个孩子，收在膝下为徒。这是你的第二个秘密。我很好奇，这十六年每每看见他，你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苏珀……他是个心善的孩子，从不伤人戕害无辜，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他。他现在何处？”

　　殷如棠叹口气：“他都知道了，他不想面对你。恩人一朝成仇，再心善的人也会变成凶恶的野兽的。”

　　“你……你不能误导他！”

　　“他自愿的，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接纳了他而已。”殷如棠一摊手：“比起他，你更应该担心自己。我们先说第三个秘密，你不是守灯人吧？”

　　燕丹一震：“你……知道？”

　　“你既不是，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燕丹顿时难以自持：“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动他！”

　　“我不能动谁？快死的那个？还是那个至今不太合格的小传人？”

　　燕丹几乎哀求起来：“小殷你听我一句劝，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永远也不后悔。他们两个我都大概了解清楚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终于让我找到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殷如棠眼睛一转，余光扫向醇音，他早已被这一连串的真相打击的呆如木鸡，愣愣的站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兄，我说这些给你听是让你放心，既知他的身份，我便不会害他，也不会极端到妄想毁掉初云山和嵘国。你可以安心的赎罪去了。”

　　燕丹猛然瞪向他。

　　“师兄杀我救我，功过并没有就此相抵，我还是恨你的，但我不想杀你。师兄当年所作之事很快会传回中原，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我也难以和师兄朝夕相对，所以你的归宿，我也想了个好办法。”

　　有随从上前将燕丹从刑架上解下来，他尚在迷药的控制之中，浑身虚软无力，只得任人摆弄。随从将他重新放进水晶棺躺好，燕丹瞪着眼睛看殷如棠，他的好师弟步步走近。

　　殷如棠将一个牛皮水袋放到他身侧，又将一串干硬的饼放到另一边，柔声说：“这是五天的水食，迷药半日后自解，你会顺水漂流向东，走运的话，会被冲到扶桑、罗刹、柔佛、吕宋……岛屿还是很多的。”

　　“你！”燕丹嘴唇颤抖，不知说什么好。
　　“师兄水性不行，只要不离开水晶棺，五天水食可用半月，有何担心？去罢。”

　　殷如棠再不看他，随从立即盖上棺盖，从角门抬将出去。

　　醇音像触了电一般弹起来，两道风刃直追随从后心。金离自人群中闪身而出，挡下风刃与他战成一团，醇音心如乱麻，早已乱了章法，面对强敌又能支撑几个回合？不足半柱香就被金离擒个正着，按在椅子上强迫着吸入迷烟。

　　殷如棠揉着眉心：“你急什么，后面自有你出场的时候，坐着好好看戏。”

　　醇音迷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醒，醒来也是浑身无力，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他暗暗运气在脉络中游走，想要快速摆脱这种无力感。

　　此时，殷如棠已经吩咐随从将另一口水晶棺打开，从中抬出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七雀，醇音急得额上青筋乱跳，这殷如棠此时搬出七雀，打得又是什么主意？

　　七雀木木的睁着两只眼，吸了解药也是个痴傻状不言不语。殷如棠看看他，摇摇头：“枉为初云子弟，我的师侄辈，真是太弱了，一点迷药就把他给迷成这么个蠢样。”

　　孙雪境目露怒色，上前一步欲言，被颜且青暗暗拽住。

　　“罢了。”殷如棠转向醇音：“你认得他吧？”

　　“他是我朋友，请你放了他！”醇音狠咬着牙。

　　殷如棠又摇摇头：“错了错了，需知人都是孤独的，这世上从没有朋友二字。你若一直在我身边就不会有此妇人之仁。”

　　“你究竟想做什么！”

　　“如你所愿，我是想放了他。”殷如棠淡淡说：“他不是守灯人的传人，我关了他一年多，用他配合修复了几次九窍石，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就知道守灯人不会是他。他现在只是普通人一个，损耗的太厉害已经不能用了，你说该怎么处置？放他回去不好，皮相不错可以在销金窟做做小倌，或者干脆扔出去喂利齿鱼？”

　　醇音怜悯的看着他：“不要再杀人了，这样的你永远也不配得到解脱。”

　　殷如棠饶有兴趣：“解脱？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还需要什么解脱？”

　　“你总说别人负你，为何你要对无辜的人更加残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使别人背负和你一样的悲惨的命运，如此胡乱作为，你的悲哀委实可笑，你的痛苦不值一提。”

　　殷如棠走开几步，颇为不耐：“别说些没用的大道理与我听，你是不想让他死对吧？我答应你，作为初次见面之礼好了。”

　　原来他早想借此卖醇音个人情。

　　醇音趁机道：“送他回中原去，他有家人，会过得很好。”

　　“可以。明日我亲自送他出去，让金乾出岛的时候带着他一起走。”殷如棠摆摆手，两个随从架着七雀下去了。

　　“好了，下面该轮到你了，我的好儿子。”他撇开醇音，向绯玉踱去。在绯玉面前极近处，他附下身，慈爱的说：“刚来的那日，我听到你在僻静的地方吹那个哨子，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的？”

　　绯玉略一瑟缩：“您看过鸟哨，问我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可有父母。”

　　“那你是怎么说的？说给大家听听。”

　　“我姓陈，叫绯玉，来自初云山，母亲在北地宣城，父亲陈文济，是当地有名的皮货商人。”

　　醇音诧异的看向他，这些信息他不曾向绯玉透露过，唯一的可能性，绯玉是在与他不多的接触中“看”到的。瞳术真是令人无所掩藏的能力。

　　“哦。那你不妨详细说说，这个鸟哨是如何落在你手里的？”

　　绯玉眼睫颤抖，飞快而隐秘的看向醇音的方向。醇音料想他不知，也焦急的望着他，希望短暂的时间内，他可以读懂自己眼中关于那个鸟哨的一切内容。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绯玉左颊，他正集中精神，对殷如棠这一击显然毫无防备，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掀下去，重重掼至地面。

　　绯玉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来，原来，他双手双脚都被绳索牢牢缚住。

　　见好友莫名被打，醇音怒不可竭，却因迷药的关系无法移动，一张脸憋了个通红。

　　“殷如棠！你这是干什么！”这是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如果说之前他还对这位生父存了些期盼和同情，今日偏激、嗜血、冷漠、不讲人情道理的他，已完全毁却了儿子心中最后的一丝位置。

　　殷如棠毫不在意，捏过绯玉的下巴看着他脸上渐渐高起的五指印：“我会给你机会去窥别人的心吗？我最恨别人欺骗我，用你的眼睛看看我的心，我现在想怎样处置你？”

　　绯玉硬气的挣脱他的手，眼里却含着几分恐惧。

　　“我与晶晶的儿子怎会生出一双红眼？即便是红眼，可你长得像谁？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封你做少宗主，只是好奇你和岛上那个烈羽能做些什么而已。”殷如棠就势蹲下，摇了摇头：“可惜你们也没能做出什么，反把我的耐心和兴趣耗尽了。”

　　醇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殷如棠，你敢动他！”

　　“我没想动他，我还要求他给我两样东西。”殷如棠盯着绯玉的脸，手缓缓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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