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我到现在都还有一种做梦的感觉。”面前的布丁头青年紧握银勺子末端，近乎垂直地朝下用力，把盘子里的咖喱土豆块一分为二，“阿北老师那时候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因为您实在不像是会参与这种志愿项目的人，当然啦，也是先抱有这种渺茫希望的我有错在先。我都准备好如果您拒绝的话我就立马找名单上的下一个人，啊，虚拟的只存在于我心的名单，现实中并没有真的这样的列表哦。 ”一身研究员打扮的佐伯将阳补充道，把刚刚切割小的块茎放入口中。
　　尽管青年的语气仍活泼轻浮，但是手中的动作却精准有序，尽可能地将过大的食物完美等分，从靠近自己的那端，依次吃到远端。喜多弥乐想，这或许就是所谓吃饭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吧。有人把喜欢的食物留到最后，享受延迟后愈发的甘美，有人则最先将其吃完，一些得以保证的占有，排除意外的隐忧。而他本人下勺的时候则具有随机性，他的餐盘像是逐步删减图层，每一时刻都具有泼墨不受控制的自动性，也许这也与他那些模糊的照片一脉相承。
　　在那晚的电话询问后，他和佐伯将阳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几乎每天中午，他们都在食堂里一起吃饭，在那个可以看到全局的角落位置。在这段交往里，工作同事的关系大于私人友谊，他的测试结果交由佐伯管理，后者是名副其实与他对接的负责人。
　　“话说回来，上午的实验结果真是把我惊到了。”布丁头青年吃完了盘子里的蔬菜，用纸巾擦了擦嘴，“阿北老师各种意义上都太强了。在所有受测者之中，您的稳定性和心理承受能力是最好的。就好像没有害怕的东西一样。”
　　喜多干笑了两声，“也许和水豚这样温顺的动物待久了，人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了吧。要么就是我太过迟钝了，根本没看到，所以外界的刺激对我起不了多少作用。”
　　“水豚疗法，没准以后真会出现这样的专有名词。如果没收录在心理学相关教材里的话，那我就写个企划书，在BOX里增加一个可以和水豚一起玩耍和休憩的官方房间吧。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佐伯说，“不过阿北老师可比您描述得要敏锐得多，根据数据，那些画面和场景您是都看见和体验到了，然后在这基础上，您近乎瞬间就接受了那些，心率也没什么变化。实在是了不起。如果让我本来在平地上走得好好的，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踩空从高楼上掉了下去的话，我可是会在实验床上大叫起来的。”
　　“因为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做好了可能会发生点奇怪事的心理准备。”喜多弥乐回想着这几天的测试内容，确实对大多数人的心脏不够友好，比如床上突然多了只大蜘蛛、踩空跳楼失重、幽闭在电梯里等，“不过深海里扑面的安康鱼还是有吓到我。本来以为是什么发光浮游生物的。”
　　“哈哈哈哈我知道，那个是有点恶劣。”佐伯大笑起来，引来了附近人的目光，但他并不在意，没有心虚地减轻说话的音量，“姑且也是在测试普通人可以承受的极限。”
　　“若是普通人无法通过这些测试的话，会怎么样？”喜多弥乐很关心这个问题。
　　“那恐怕就无法使用‘流星群岛’的功能了。”佐伯收敛了笑意，严肃地说道：“虽然这个计划的初衷是‘想要把大家相连’，让所有人做同一个梦。但显然每个人对于‘梦’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样的。在那个世界里，我们也不是完全依赖算法，万一自由度给得太多，程序失控的话，是会出人命的。”
　　“那么现在打算是如何控制的呢？”喜多疑惑。
　　“很简单。人工去控制就好了。据说‘流星群岛计划’被称为host的核心是一个人。”佐伯把脑袋凑近了一些，眼睛炯炯有神，“虽然host的身份并不公开，而且有能进到host房间权限的只有东堂社长和桥本老师，但谣传说，就是爱音大人，或者和爱音大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白长发的人。那不是一个虚拟的角色，而是确有其人。至于爱音大人是怎么成为人型电脑主机的就不得而知了。”
　　“连你们BOX开发部的人都不知道吗？”喜多听到爱音的名字，一下子提高的警觉，试图再套出一些情报。
　　“不行不行，底下的小喽啰是无法接触到企业机密的。”佐伯摆了摆手，“总之，现阶段的测试是个人承受力的测试，以此来决定是否能将该功能开放给所有人，以及通过者的平均数据是多少。这个计划多少有点不受控制的成分，在画面自发生成的过程中没法同时对内容进行审核，哪怕是几十秒的延迟也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不良后果，作为开发部我们必须提前拦好绝对不能跨越的线。”
　　“那如果强行突破了那条线会怎样？”
　　“不清楚。估计是很过分的画面或展开才会那样。”佐伯撅了噘嘴，“不过我猜想，要么是强行退出，要么是拉警报，要么就是贴图加载不出来的那种效果。但不管是哪种，都会有工作人员干预的，这个功能是需要有人24小时值班的。不过比起上早班，我可能会更喜欢夜班，早起真是太痛苦了。”
　　喜多弥乐沉默了几秒，继续把话题拉回来，“如果说第一阶段的测试是个人测试，那么第二阶段是什么内容呢？先前的风险揭示书上尚没有写到那一部分。”
　　“哦，就是和host的连接测试。是时候来检验先前的劳动成果了。”布丁头青年顿了顿，“顺便我们也要测试下host的容量，简单来说就是压力测试。就算设想的是与世界相连，但这终究只是概念一样的东西。再怎么强韧的血肉之躯也会有个上限，那个数值我们能知道得越接近越好。”
　　喜多点了点头，“没能通过前期心理测试的用户还有再次尝试的机会吗？”
　　“啊，这个问题我们还在开会讨论中。现在可能的方案之一是我们会做个次级宇宙，就像是给电影分级一样，这个刺激程度更低的世界可能就像个三丽鸥乐园一样。”
　　“那势必同样有更追求刺激事物的人。”喜多担忧道。
　　“放心吧，是不会让流星群岛变成某种犯罪都市的。违法行为会被直接叫停，玩家也会上黑名单。”
　　“这一部分意外需要花很大的功夫。诸如行为准则、信息安全一类的东西，看似不重要，但其实在很核心的位置。”
　　“是的，因此我们已经专门分了个小组来完善。而我只对技术性的东西感兴趣，所以就负责了测试的部分。啊，差点还忘说了，在第一和第二阶段之间，还有个1.5阶段。”
　　“1.5？”
　　“对，是相性测试。”佐伯用勺子蘸了酱汁在餐盘上画了一个咖喱爱心，“比起和许多陌生人一起加入开放世界，有的玩家会更倾向于只和一两个朋友玩。那么我们就要找出这两人的电波匹配程度，然后更稳定的那个人当他们中的host。”
　　“永远是只有一个人更占主导地位吗？”
　　“理论上是的。不然梦的世界会不稳定。但或许也有交替掌控，或者同时构建一个世界但相处得十分和谐的情况。不过这就是测试的意义所在。只有通过测试才能更直观地发现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对症下药。”佐伯将阳笑了，“我可是很期待和阿北老师做同一个梦的时候呢。”
　　喜多弥乐有些惊讶。他没有把握自己在放空状态时不会透露身为见波龙玄的身份情报。
　　“没准也是一个巨大的电影院，那样我和阿北老师在梦中也在看电影……”
　　佐伯将阳还在激动地浮想联翩，但喜多弥乐早已忧心忡忡，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虚伪的笑容。看来近日他需要和奎因医生好好聊一聊。
　　在起身离开食堂前，喜多弥乐看到了窗户中自己反射的影子，那道见波龙玄留下的疤，仍像是紧掐着脖子的手在借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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