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池中物-女官李玄净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香烛、陈年棺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仔细听，风声中还裹挟着远处甩鞭的脆响、粗野的斥骂，以及……幼童尖利到撕裂天空的哭喊！这为本就诡谲阴森的凶肆更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两名巡街至此的金吾卫，身上盔甲沾着尘土，腰间挎着制式横刀，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喜色。他们低声交谈，沉浸在“撞破大案、立下奇功”的幻想里，丝毫未觉危险已近。

　　“谁在那？” 一声低沉而充满戒备的喝问骤然响起。

　　几名身材魁梧、穿着粗麻短褐、腰间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的壮汉，正簇拥着一位从头到脚裹在厚重玄色斗篷里的“贵客”从一处偏僻的仓房出来。这里靠近凶肆深处，是做死人生意的地方，寻常百姓避之不及，坊门将闭的时辰，绝不该有人在此“购置商议”。

　　平日里只有他们盘问别人的金吾卫，此刻竟被几个形似奴仆打手的汉子厉声质问，顿觉威严受损。金吾卫甲按着刀柄，身高没用对方高，却仰着头，歪斜着眼，语气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鄙夷与张狂：
　　“呸！你算什么东西，还能管老子？！”

　　他猛地往前踏了一步，虽然个子矮，却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领头汉子的脸上：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身上这身盔甲，认识吗？！金吾卫！天子亲军！巡查市井，缉捕不法，乃是圣人所授！”

　　他环视着围上来的几个汉子，眼神凶狠如择人而噬的饿狼，手已经将刀推出鞘半寸，寒光乍现：
　　“尔等鼠辈，竟敢聚众围堵官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是想造反吗？！信不信老子一声令下，将尔等尽数锁拿下狱，尝尝那黑牢里的滋味？！”

　　那领头的壮丁眼神一厉，迅速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护着那玄袍贵客先行离开。兜帽覆面的身影沉默地从两名金吾卫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风。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两名金吾卫猛地一凛，那并非自然的风！而是常年刀头舔血之人才能散发出的、凝若实质的冰冷杀意与敌意！兜帽阴影下，隐约可见一张布满风霜、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面孔。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方才的立功狂喜瞬间冻结。

　　看穿着，明明是替主人办事的管家，就已经有了这样可怖的气势。

　　他们这哪里是看到了唾手可得的功绩？分明是发现了足以将他们碾得粉身碎骨的滔天秘密！

　　他们是被故意，被那商户故意引导过来的！

　　反应之后，早没了之前的气势，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抓住他俩！务必活捉” 壮丁头领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我们是金吾卫左街使的人！” 金吾卫甲乙惊怒交加，厉声表明身份，同时仓啷一声拔出了腰间横刀！对方竟敢主动动手？！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对方同样迅捷的拔刀声！寒光乍现，数倍于己的敌人已如狼群般扑上！推搡瞬间演变成血腥的短兵相接！金吾卫素来只有抓人的份，何曾被当作猎物围捕？反抗异常激烈，刀锋碰撞，火花四溅，怒吼与闷哼交织。

　　但对方人数占优，下手更是狠辣刁钻，招招致命！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嚎，一名金吾卫持刀的手臂竟被生生斩断！血如泉涌！
　　“你们怎么敢！！” 断臂的卫士目眦欲裂，剧痛与难以置信的屈辱让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绑起来，扔那边！” 壮丁头领冷酷下令，仿佛处理两件腐烂的瓜果，“速去请主事！”

　　“什么人？！”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主事。问话的是个缩着脖子、穿着灰扑扑市役短衫的小吏，他身边还站着两名万年县衙差打扮的人正是李玄净兄长李宗派来的万年县衙役。

　　“看！这是令牌！真是金吾卫左街使的人！” 壮丁指着地上沾血的腰牌，声音带着惊惶，“不下手重怕是打不过，可是现在伤成这样。。。县丞和市丞可有过吩咐？”

　　那小市吏只冷冷瞥了一眼地上垂死的金吾卫，

　　”我们是右街使的人！“ 对方还在拼命表明身份。

　　”我们不是左街使的人，是右街使的人，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但声音明显没了之前的底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家管事的是谁？是谁？ 说不定和我们右街使是朋友”

　　灰扑扑市役短衫的小吏吐出两个字，轻飘飘却重如千钧：
　　“把他俩杀了。”

　　身旁训练有素的壮汉再无犹豫。两名曾经威风凛凛的金吾卫，如同破麻袋般被粗暴地拖进了旁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巷深处。几声短促的闷响后，一切归于死寂，只留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两名金吾卫直到生命结束，都不知道这些看起来像是府兵，又像是不良人的人是谁，他们又听命于谁。

　　更不知晓，他们说出自己是右街使的人，才是送他们两人上路真正的原因。

　　凶肆里那些经营纸钱、棺木的商贩们，对此仿佛司空见惯。他们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摆弄手里的丧葬用品，脸上不见丝毫波澜。这些卑微的平民与那些凶神恶煞的壮丁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在死亡的阴影下维持着畸形的“和平”。

　　那凶肆的胖掌柜，不但不怕，还搓着手，脸上竟抑制不住地堆起了笑容，小眼睛里精光闪烁，低声盘算着：“金吾卫啊……啧啧，这身份……这规格……可得准备上好的柏木棺、全套的纸扎人马、估计还要准备的大一些，店里现在有的都骨架太小了，要是重做的话工期算算，现在准备还来得及。

　　说不准还能用的是上三彩，就是不知道家里人的品阶够不够的上。不行就多准备些金银碗凑和，也能有用，还有那含玉、珠或金银，也要多准备些~” 掌柜越想越兴奋，在他看来，这血淋淋的惨剧，不过是又一笔送上门的高规格丧葬生意罢了。他铺子里，正好一应俱全。

　　这样诡异的地方也是南市的一部分，是之前荒废的马场改建的，设置在最偏的巷子中，东西市移过来大部分没有背景的商户，其中多是一些丧葬生意，靠收集、贩卖粪便为业，还有些牛骨、动物油脂，被回收制器皿、蜡烛，作坊常弥漫腥腐味，许多商人本就被贵人们嫌弃晦气，活人的地方摆死人用的用品，收集粪便等作坊气味刺鼻难闻，就都聚到这南市里来了。

　　当然还有其他再东西两市绝对不会见到的场景和货物。

　　买卖人口的牙子，偷运的新罗高丽的奴仆，与这些毫无关系的，隐藏在一堆木柴铺子里卖的确是的长矛。盗赃的或者违禁品，这些铺子都贴在一起，行不是行，肆不是肆。甚至附近相邻的还有马厩，马厩里从外面看里面养的是人，那真正的马，要是靠着这些守在门外的人引荐才能看到真正售卖的凉州马。

　　穿着灰扑扑市役短衫的小吏一脸平静的让人处理了尸体，又很平静的告知了身边万年县的衙役　，“劳烦二位带着这尸体走，派人找机会和李市丞和左街使通个信，人是右街使的人，这边需要的人也早已准备好了，凶肆这边一切照旧。”

　　刚刚发生的事情，被落山的夕阳掩下，像是那两名金吾卫从未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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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玄净差点连官署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又还是拿了皇后圣人和御正的幌子，说是宫中采买之类的由头，取个文书。

　　娄御史将信将疑，这是要去内廷取证的，他即便是可以风闻奏事，这后宫女官并不归他管，李玄净也是笃定，他不会为了这些后宫的事情真的去问皇后。

　　李玄净只得跟着阿耶指派了的一名录事一般打扮的文官市役，一起去一间空屋等着，由那录事来回跑一趟给她送，她甚至不能亲自去取。

　　这样也好，本来就是她顺嘴胡说，只是不知道阿耶会给她一份什么样的文书。

　　也不知道阿耶跟着娄御史他们进去，是要被问询什么。

　　他们一行人进入主屋的时候，李玄净跟在后面佯装不在意，还是朝着屋内窥伺了一眼。

　　三位她大脑里想都不敢想的熟人，出现在这偏远的南市官署，更让她心生狐疑。

　　他们怎么来了？

　　急不可耐来回踱步的金吾卫左街使，闭目养神连连哈气不断地赵工部，那闲散的狐狸眼睛的坤郎。

　　还有气定神闲，不知从哪里找了书来读的裴松风。

　　屋门关闭那刻，李玄净还与他那冰冷的凤眸对视了一眼，深沉的瞳仁乌黑，盯着她一直看，直到门被关闭。

　　一道道南市官署的屋门，把李玄净和他们这些郎君们隔离开来，里面一切的查问，她甚至都不能进入，她连被查问的资格都没有。

　　无事可做又担忧的时光最难熬，李玄净一边担忧着阿耶，一边还好奇，为什么裴松风和那赵坤，还有金吾卫的左街使都来到了这里，阿耶究竟做了什么？阿兄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现在李延忠在里面与他们周旋，李玄净想不到答案，甚至没有头绪。
　　窗外天色渐暗，也不知道是不是快要到了关闭坊门的时刻，在空空的房间里待着，甚至不知现在几时几刻。

　　那位录事来回一趟的其实快得很，李玄净心里慌乱，直接守在门口等着，倒是把那位南市的录事吓了一跳。

　　“哎哟，李司籍怎么不找个地方坐下休息，这边文书已经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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