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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4 章
严清泉早早听到了敲门声,他正有些纳闷,按常理他那不靠谱的师兄师姐不会来这么早才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真是…”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眉眼温柔,透着几分熟悉的气息,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燕青。
“你就是严清泉,我看过你的答卷,我很喜欢。”
“活久见…”严清泉愣住,从嘴里吐出几个字,相处些时日,他的性子被姜忆苦还有燕青两人带得松快不少。
“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高兴。”
燕秋来微微一笑,朝严清泉伸出手,开口说到。
“初次见面,我是藏渊阁现任阁主燕秋来。”
“或者,你可以喊我师傅。”
严清泉有些激动,他听过不少藏渊阁公正严明的故事,其中的主角正是眼前这人看似平和的妇人。
杀伐果决,燕阎罗。
她大刀阔斧推行改革,为民众夺得不少利益,同时又于权贵中周旋,在权利的漩涡中保下一方清明。
她曾是民间小儿梦里的明星。
他前行的标杆,如见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严清泉四肢都不知道往哪处放,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哟!回来了师傅。”
姜忆苦忽然从身后窜了出来,瞧见了燕秋来,嬉皮笑脸的打了句招呼,看见严清泉木头似的站着就知道他紧张,压着他一起给师傅行礼。
“师…师傅…好。”
燕秋来见严清泉这副样子,微微笑了笑,点点头领着二人进了门。
“姜忆苦和燕青都给我来了信。”
“他们在信里都夸了你,说你很能干。”
燕秋来似乎很好想与,总是温柔的,像一阵春风。
可,这样的人,怎么能撑起乱世中堪称桃园的楼阁?
严清泉似乎有话想说,他在藏渊阁这些时日总是不解,姜忆苦和燕青都给不了他答案,想来眼前人可以。
燕秋来瞧见严清泉表情,心下了然,对着姜忆苦说到。
“忆苦,你去看看燕青。”
“我今日要她早些来的,这姑娘年纪越大想法总是天马行空。”
“你同她聊的来,帮帮师傅。”
姜忆苦明白燕秋来的意思,拍了拍严清泉的肩膀,走了出去。
“我去去就回,别担心。”
姜忆苦的话让严清泉放松了些,燕秋来却只是坐在原地,翻开着他近日的文书宗卷,眉头舒展,似乎很满意。
“师傅。”
“嗯?”
燕秋来含笑望着他,温和的凝望着他,自小身为男子,严清泉很少收到来自母系长辈的关爱,他只不过能多读两部书,多获两句夸奖,在姐姐妹妹身后跟着捞一二油水罢了。
可就是如此,家中长辈还是埋怨他不懂变通,如今考进了藏渊阁,严清泉才稍微能喘一口气。
他很累,也很不甘。
似乎总有什么在拘束着他,狭隘着他,他有一腔抱负,他有满腹才华,可似乎事不随人愿。
他的才华,他的抱负,无处施展。
“你的文书很不错,写的比忆苦还要好,也很有想法,但似乎有些拘束,放不开。”
“这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
燕秋来声音很轻,但很有分量,一字一句砸在严清泉的心里。
“是的,师傅。”
“师傅,不喜欢我改就好了。”
严清泉低着头,他很局促,这算夸奖吗?
燕秋来轻轻笑了一声,开口说到。
“你做的很好,有你自己的风格,不用改。”
“不用紧张,也不用自卑,你能来到藏渊阁就已经胜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读书人。”
“你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至少,我这么觉得。”
严清泉一愣,他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
“不用怕,师者答疑解惑,你直接问我就好。”
严清泉不太会与人相处,但他想试着相信燕秋来。
也许他真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严清泉抬起头,看着燕秋来的眼睛。
一脉秋水,严清泉只能想到这个词。
“师傅,我来藏渊阁,是想效忠皇朝,效忠女皇…”
燕秋来错开严清泉的眼,低头笑容似乎微微收了一些。
“很好的志向,那你有什么疑问?”
严清泉双手松开,向前迈开一大步,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可是我来了藏渊阁,我似乎没有做出一件实事,我没有下到乡间,为百姓断案,没有上至堂前,向天子献朝策,我只是每日坐在这里,一边又一边看着往年的案例卷宗,整理,复盘,我觉得我似乎…”
“做着没意义的工作?”
严清泉收了声,看着燕秋来。
“什么叫做意义,什么叫做没有意义。”
“忆苦下乡探查是有意义,燕青收集情报是有意义,你在阁中晓通古今之事,也有意义。”
“你觉得忆苦喜欢医术,燕青喜欢厨艺,他们两个出现在藏渊阁很奇怪,你想象中的藏渊阁是一个严密的机器,所有人不分伯仲,心向一处,是皇朝的左膀右臂。”
“对吗?”
燕秋来抬起头看着严清泉的眼睛,将笑容收捻,严清泉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有如海下暗流,向他涌来。
“忆苦医术不比他妹,但他有怜悯同感之心,医者有自己的脾性,断案一同,你看到他柔和的一面,没瞧见他果断狠辣的一面,凡是悬案过他之手,三日无不解。”
“燕青醉心厨艺,她似乎也是玩世不恭,万事不过心,但她处事机敏,老谋深算,擅长潜伏,京中情报,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你如今,还觉得他们没用吗?”
“还是,为自己羞愧?”
燕秋来起身,站在严清泉面前,她身量不算高挑,但气势不削,严清泉不敢多动一丝一厘。
“严清泉,你要将事情看的清楚些,要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个迂腐将倾的皇朝,还是一个毒心算计的女皇。”
“藏渊阁立阁宗旨,不扶将倾之厦,只为浮生黎民。”
“听天命,顺天道。”
“藏渊阁插手人世,但不违本途。”
“你没有看清自己的路,没有看清自己的心,甚而没有看清迷雾之后的人世时,我不会让你断案。”
燕秋来拍了拍严清泉的肩膀,轻声补道。
“我很看重你,不要让我失望。”
燕秋来拿起桌案上的判卷,递到严清泉的手上,轻声说到。
“清泉啊,不要过于执拗,不可控不可解之事多如牛毛,你倘若事事求一个答案,求一个解,只会害人害己。”
严清泉不知道自己那日是怎么走出的藏渊阁,只知道,那日京中下了一场大雨。
似乎有什么,在雨中萌发。
*
命运中变数太多,而严清泉只走一条道。
这一走,便是一生。
他求不到的答案,有人替他求到了。
*
匆匆一面后,燕秋来又没了踪影,连燕青都没见到自己的生母,问起,燕青只是耸耸肩,说到。
“她总是这样。”
在燕秋来心中,子女,夫婿,亲族,后辈乃至俗世的一切牵挂都排在她的众生之后。
情爱之间,她选择脱轨求众人生。
哪怕她的道,不与众人同。
这些都是后话了,眼前的是,一日日憔悴下去的姜忆苦,他似乎有了不能言说的心事,最先发现这一切的是燕青。
姜忆苦总是捏着一个奇奇怪怪的药方,嘴里嘟囔着什么。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燕青都近不了他的身,人一走近,他就将药方收起,疲惫的托起笑,应和着答上两句,便将人支开。
姜忆苦在偷偷调查着什么,但似乎对方太了解他,知道他的每一步的走向,也知道他下一步的招数。
姜忆苦解无可解,无可奈何。
严清泉几乎看着姜忆苦一步步走进那个无解的圆,走进命运的穷途。
一日半晚,姜忆苦拖着身子走到藏渊阁门前,他知道这个点,只会有严清泉在。
他很狼狈,额头还流着血。
“清泉…”
姜忆苦连话都说不出,直直倒在严清泉怀里,晕了过去。
他似乎累极了,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最后发现,无处可去。
最后,敲响了他的门扉。
严清泉想要走,可是姜忆苦发着高烧,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还抓着他的衣袖,迷迷糊糊的说着什么。
“父亲…妹妹…”
“我不是有意的…”
“不要瞒着我…”
“我想…回家…”
严清泉微微皱起了眉,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姜忆苦身上,他这个师兄一向不认他省心。
藏渊阁中不会有药,严清泉只能将毛巾打湿,敷在姜忆苦的额头,一趟又一趟。
严清泉就这么照顾了姜忆苦整整一个晚上。
黎明时分,严清泉实在顶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盖在了自己身上。
再一睁眼,就不见了姜忆苦的身影。
严清泉心底涌起不安,他翻身站起,一件衣服从他肩头滑落,那是姜忆苦的外袍。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严清泉三步并作两步,推开房门。
只见姜忆苦已经收拾好行囊,说是行囊,不过是一块布裹着三三两两的小玩意,虚虚挂在他的肩上。
而他正抬头看着破晓的天光,听见开门声,寻着音回头冲着他笑。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开合,下一秒,官兵破门而入。
姜忆苦最后的话被刀剑破成千万块,随着刺入庭院的天光,化为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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