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

　　这天乔主任午饭前招呼我和佳姐以及孔哥一起同他接待另一个平城过来的领导，我心下想幸亏有孔哥在，他酒量好而且性格活跃，饭桌上我终于可以偷会懒了。在包间里，乔主任领着我们向领导敬酒，却被领导拦下说：“别搞这套，我今天一个人过来是有事情要找你乔老兄谈，你这样就是见外了。而且喝了酒，等下怎么谈事情？”乔主任这才暗示我们坐下，该吃吃该喝喝，不必拘礼。这次看来是乔主任真的想借着接待领导的机会，也带我们吃顿好的，也算是对我们平时工作的褒奖吧。我怕自己会错意，又偷偷向佳姐递眼神，她暗示我没错，我这才放下心来。席间，乔主任还时不时给我们介绍菜肴让我们不要客气，看我还有些拘谨便冲我说：“清凌，你一定要尝尝这道野味，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吃到的。”我基本没有在工作餐上受到过领导如此的单独照拂，受宠若惊下斗胆朝自己碗里夹了一块。
　　饭后乔主任又带着我们同领导一起去了茶楼，虽然在同一个包间里，乔主任和领导低声谈论，我们听得并不十分清楚。这算是我来督办科后第一次科室聚餐吧，以前在别的科室时，法规办和信息科从没有过单独聚餐。后来在综合科和一秘都是内部外部好一些，可见科室不同，性质特色真的大不同啊。我只好和佳姐也小声聊些工作生活琐事，孔哥偶尔讲一些两位前同事琳姐和晓哥在中心的经历。下午四点不到，领导起身开车回平城。乔主任示意我们先回办公室，该干工作的干工作，等下午再和前同事一起聚餐并联络感情。我没猜透这其中含义，也不好多问佳姐，大家手里都还有些工作要赶出来。科室聚餐是单位里同事之间增进感情的重要环节，这时候口才好情商高酒量强的同事瞬间脱颖而出，也是领导考察手下的重要战场啊。
　　晚餐时，前督办科同事琳姐和晓哥已经从中心那边提前赶到聚会的餐厅等我们。聚餐的人一多，我更可以做隐身人，默默饱餐一顿。况且我早就觉察出这一顿饭该唱主角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两个前同事琳姐和晓哥。琳姐是单位里的美女之一，据说最初办公室主任有意安排她做女领导的女秘书，却被她坚定地几次委婉回绝。单位这才不得已从别的学校借调宏姐过来工作，而宏姐差不多两年后才等到机会参加统一的考试，最终把档案和关系正式转过来。所以，她一直对佳姐等人不用考试只需调令就实现转档心有不满。其实，这种事情没啥不甘，要么靠自己足够优秀，要么上面有人能说上话。反正编制都是一个大锅饭里，无非是在甲乙丙丁几个小锅里进进出出。至于最初进入大锅里通过什么方式，这就跟年代、政策以及出身关系很大了。宏姐还是太较真，她毕竟来自要坐长途车走高速的洛市，不是平城周围的本地人，有时候糊涂一点比较好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席间琳姐频频向乔主任敬酒，感谢、请罪、罚酒外加感恩，美女本来就凭空受人欢迎，会喝酒会说话的美女简直让人无法抵抗，齐主任喝了几杯，好像大家的心结就此解开了。晓哥看起来斯斯文文，话虽不多但句句都能说到领导心里，乔主任听了心里很受用，至少他面子上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听他们在推杯换盏间的交谈，我大概理解了其中原委。单位下属的中心要进行机构改革急需人手，而对外招聘的流程耗时久，中心主任为了按时完成任务到处拉人组队伍。他曾提前透风，如果这两个同事过去会有更好的发展空间等等，所以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乔主任大概也了解单位的情况，自己手下的老员工有了更好的去处，难道自己硬拦着不让走吗？毕竟自己无法向人家承诺什么，更没有可见的提拔机会啊。但他们一走，工作摊子摆在那里，对他自己也不好。
　　我在一瞬间有些茫然，本单位在外看来场面这么大，编制内员工也不少，怎么一到用人干活的时候，就捉襟见肘了呢？难怪陈琼花当初被拉到中心工作不到一年，就在单位内部的投票中独占鳌头成了副科长，这肯定与中心主任的用人策略有关系。新人过去尚且有这么快的上升，更别提早有资历的这两个前科室同事，搞不好过去后很快就是中心副主任也说不定，我只管看稍后单位印发的人事任免通知就知道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不免暗暗替自己叹了一口气，要不要毛遂自荐去中心？可我毕竟是大院里的单位办公室招聘进来的啊，这才刚来督办科不久，又去攀高枝好吗？如果中心主任不愿要我，而我的蠢蠢欲动又被单位里的人知道后，我将如何自处？还是老老实实听安排，踏踏实实做工作吧。这两位同事当然也没忘记酒品就是人品，挨个向佳姐和孔哥敬酒，感谢并鼓励他们多替乔主任分忧解难。我当然是被他们放在最后走了下过场，毕竟我现在也算科室一员，能过来也是全拜他们所赐啊。这顿饭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各自心里都有小九九，翻江倒海却不露声色。佳姐是真的随和之人，平时跟她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就能看得出，所以我还是挺高兴能在科室帮忙的。至少在这个小院子里远离大院的纷纷扰扰，我也没给领导工作上惹麻烦，相安无事挺好的。
　　转场去KTV唱歌时，琳姐又不由分说成了包间焦点，因为人家人美歌甜啊。我和佳姐交换了下眼神，没敢轻举妄动。倒是乔主任叫了我们两次：“小佳、清凌你们倒是也唱两首啊。”佳姐唱了一首后，我才紧随其后也唱了一首。包间里没人唱歌时，大约也是尴尬的社交场面吧。但我就看到在综合科时有两次背景原唱音乐放着，科长们交头接耳说着话，大约是平时在办公室里说话不方便，而各为其主的他们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曲终人未散时，乔主任坐到我旁边端起酒杯说：“来，小木，我们也喝一个。”我心里一惊，白痴啊自己，今晚忘记主动向乔主任敬酒，现在领导主动跟我喝，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我颤颤巍巍端起酒杯说：“乔主任，这杯酒应该我敬你才是。”
　　“都是一个科室的，就是一家人，”乔主任喝了一大口，“上次接待工作你做得很好，领导后来打电话点名表扬，我得感谢你对工作的支持啊。”我听在耳里，浑身像打了鸡血一样，仰头差点喝完杯里的酒，乔主任及时拦下说：“不用喝完，知道你酒量不好，别勉强，把工作做好最重要。”我倒是知道做好工作是最基本的，犯错就是自找的，但不会喝酒、劝酒、挡酒，也是万万不行的啊。
　　因为周末到平城办私事，妈妈知道后给三姨通电话时透露了这个消息，三姨自然一点就通，给我打电话让我到那里住一晚。住一晚当然有简单又好看，三姨果然是人情世故的一把好手。我本来不想去住，但又觉得每次来都烦莹莹，最近她的考试密集且不简单，要是影响她学业就不好了。去住宾馆当然对银子不好，去别的同学那里也不方便，住宿可是比吃顿饭麻烦多了。三姨家里的家务全靠她一个人忙里忙外，我就打打下手看着都累。想到以前在家里，爸爸承担了至少一半的家务，还要照顾我学习和生活，对他的佩服瞬间加倍。吃了晚饭，三姨和三姨父看电视，表弟这个星期因为学校有安排没有回家。家长里短的话题很快就被掏空，对电视剧没兴趣的我只好躲在房间里掏出手机又开始上网。看到康哥的头像亮着，我给他发了个笑脸。他很快就回复我：“在哪儿？在忙什么？”
　　“在平城，在亲戚家。”
　　“我也回平城了，你有没兴趣出来？”
　　“这么巧你也回来了？算了吧，也不早了，你又在外面喝酒？”
　　“跟朋友聚一聚，感情深一口闷，肯定要喝酒啊。怎么样？你要有时间就过来啊。”
　　“真不了，你忙吧。”我既不想喝酒，也不想这时候赶过去还要跟三姨一通解释。而且，晚上去参加只认识康哥一个人的酒局，本质上跟在运城参加韩天生和他朋友的酒局没什么区别。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很神奇，还是不要参加为好。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消息：“那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打算回崖城一趟。”我倒是真这么打算的。
　　“那我明天再联系你，晚安。”我心里可纳闷了，我明天就要离开平城了，联系我有啥用呢？管他呢，反正我现在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爱咋咋滴。王大力也有一段时间没联系我了，我也没有那么在乎，我们各自都有的工作和生活圈子，有时候甚至自顾不暇。我也很少给他在网上留言，因为他好像上网并不多。马德华大哥回复我留言开始还比较勤，自从交了女朋友谈婚论嫁后就肉眼可见的减少。我绝对理解，大家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自然与其他人的互动也不一样了。但是好像只有我，生活状态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工作就是运城和崖城两点一线的来回跑，偶尔加上到平城办事。是的，现在我真的不再轻易上平城。以前都是听说在平城挣钱的师兄师姐把钱给退休在崖城的父母花，这个现金流向毫无疑问是正确的。而我现在拿着在运城的微薄工资，不仅没孝敬父母给他们花，还拿到平城来消费，能经得住几回折腾啊？
　　说到崖城的师兄师姐，我又想到了季盛、李芬和周力他们。听说季盛毕业后进入大公司，是挣钱的一把好手。他妈妈在同学聚会时的精气神都跟往日不一样，腰板也挺直了。但不知道是何缘故，季盛跟李芬分道扬镳，听说前者跟初中女同学走到一起，后者与另一个高中同学谈起恋爱，好像都各自处于稳定期，结婚是迟早的事情。周力去了沿海城市做外贸，经过两次跳槽现在发展也很不错，好像还找了一个当地的女友，老丈人家很有经商头脑。周力也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他不愿意继承父母衣钵，看多了他们工作的弊端和短板，只执着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生。在这一点上，我特别佩服他也看好他，而表哥跟他差了挺多。
　　说到表哥，便不得不提到嫂子。听说他们即将搬到表哥单位的集资福利房里，同时又在平城买了一套二手房。果然还是垄断世袭制企业好啊，这工作才几年啊，已经一跃成为房东。而我没有父母的全力支持，别说自己买房了，就是租房也只配跟老鼠住在一起。倒是嫂子消费观念很先进，姨妈和三姨嘴里念叨的国际名牌护肤品化妆品，不过是存在于她们的言谈之间，都不舍得真正买了自用，而嫂子一套一套的摆在梳妆台上，总算让姨妈见识了广告里的那些真品。我有一次还真的在网上搜了下价格，一套品牌基础护肤品也得几千元啊，原来中学老师现在待遇这么好？可是我没看出爸爸的收入有多大长进呢？我刚发出这样的灵魂拷问，就迅速被今天在饭桌上的三姨打脸：“什么老师工资高？还不是因为你表哥工资高。”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表哥挣的钱可不得媳妇花么？娶了这么水灵的老婆在家里，可不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有一次姨妈和他们小两口到我们家，看着打扮时尚的嫂子，有一刻我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中学老师。因为在崖城一中这么多年，我从未看到过有女老师在学校之外是如此新潮时尚。我不懂化妆，也对它没什么兴趣，但是姨妈偷偷对妈妈说：“媳妇被学校领导叫去谈话，让妆容简单素雅，注意仪容仪表。”我给妈妈打下手做饭，嫂子坐着有些无聊，妈妈又把我推过去陪聊天。我尴尬地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因为我和嫂子仿佛两个世界的人，连初等数学里的重合相交点都不存在。倒是嫂子笑呵呵地问：“清凌，你觉得在单位里怎么样？”
　　“还行吧，反正就是按领导指示干活。”我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
　　“是吗？那你的工作需要喝酒吗？”嫂嫂的问题真是一针见血啊。
　　“那是工作之余的需要吧，反正我喝酒是真不行，领导也知道所以不为难我。”我云淡风轻地说着，脑海里飘过那么多聚餐喝酒的场景。
　　“你不知道啊，”嫂子有点不好意思，“之前把我借调到某单位里搞接待，天天都要喝酒，真的要疯了…”
　　“啊？！”我有些吃惊地望着她，又看了看姨妈。
　　姨妈笑笑对着我仿佛又是对着嫂子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反正还是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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