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祸孽

　　“这不是恶作剧。”回到家后，洛克特回应他的愤怒，“我没有这么无聊。”

　　“所以我真的差点被撕票？”

　　“理论上存在这样的可能，不过克里斯在动手前会考虑再三，试图勒索，他主动撕票的可能和手枪正好走火差不多大。”洛克特悠悠道，点燃了一支雪茄，“我觉得我的行为不算过分，你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曾经一个人穿越布鲁克林区，只为了帮我找一个处理子弹的医生。”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霍霖觉得他有些受不了和洛克特对话了，他们在交流，可字里行间都是另一个人，偏偏这个人是他父亲，“你上次还说他背叛了你！”

　　“他背叛我，我想杀他，我爱着他，都是事实。”他有些玩味地看着霍霖，遗憾地想他和他父亲容貌上真是看不出一点相似，“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爱着他，尽管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爱。”

　　霍霖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事实上，他的姿态确实放松了很多，但很快他又有了新的疑问：“我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到的故事是他是个外交官，因为我舅舅的原因认识了我母亲......”

　　“你现在还觉得他只是个外交官吗？”

　　霍霖摇摇头，洛克特又笑了笑，徐徐道：“他确实是以外交官的身份来到美国，不过他当时的处境更像是一种流放，但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流放也一定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正好，我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我一度以为我们的搭档会持续到我们死去，但他背叛了我。”

　　“他背叛了我，我原谅了他，但我们再也没有办法互相信任了。”他叹了口气，但眼神却是怀念的，也许那段时光对他来说也不仅是遗憾和痛苦，“你无法想象那种极致的幸福感-------你最强的对手，也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们相互扶持，相互依靠，却也相互猜忌。不知道何时等到对方的背叛，或者何时背叛对方。我有时候觉得这样的关系也不错，可他要走了。”

　　“为什么？”

　　“他告诉我的理由是他要结婚，他对你的母亲一见钟情。”洛克特笑得有些勉强，“他在搪塞我。从头到尾他都只想当纽约的过客，他想回家，而他的家在中国------他是个布尔什维克。”

　　霍霖微微低下头。

　　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历史教育，身边的交际圈也大多如是，但沈乔和黎萧一直耳濡目染地强调他身为中国人的身份，所以他自认哪怕是放在大陆的绝对多数学生中，他应该也是家国观念比较浓烈的那批人。

　　但布尔什维克，他父亲的身份，无疑是一种更加高尚也更加需要勇气的选择，并且从洛克特的语气里，他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布尔什维克------他是个间谍吗？“我伯父告诉我，他不是个听话的人。”他有些艰难的说，“你说他有可能留在美国，又说他不会做这样的选择，是因为留在美国的话，他就背叛了自己吗？”

　　“不错。”洛克特赞许道，“我可以接受他回中国，可以接受他选择无聊的人生，但我无法接受他死于车祸这样的原因。”他顿了顿，这个时候他脸上终于有了些迷茫与悲伤的神色，“不知道他死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霍霖却很肯定地说。

　　有些人会在利益面前迷失，可有些人不会。而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从那些遗漏在时光和他人记忆中的细节里，他就已经判断出来了。

　　“你说我父亲带我来过美国，是哪一年？”他问洛克特，“他去世的前几个月，96年的圣诞节。”洛克特望着他，目光很慈爱，像一个父亲，“Charlie，你父亲很爱你。他曾经给我留下一封信，希望等你长大后由我转交，后来他又让我把信烧掉了，但我还记得其中一句话。”

　　他正对着霍霖，用的中文，一字一句，声音犹如最标准的播音员般不带一丝口音，“我多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拥有我曾经梦想的一切。那是我本可以轻易实现的愿望，但我舍弃了它。”

　　你的父亲，他也许死于非命，也许背负污名，甚至会是你一生的污点与阴影，但他一定能对得起你的地方，就是爱你。霍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堵住了，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泪流满面的冲动，他看着眼前的乔治·洛克特，看着他身后的这栋白色的屋宅，这是他父亲曾经的朋友，曾经住过的地方，将近二十年过去，他的影子还留在这里，他从不曾被真正遗忘。

　　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这幅样子，应该和父亲，一点都不像。

　　“谢谢你。”他许久之后才对洛克特说，眼睛还有些红，现在，他是真的接纳他了，假期还有很长，但他一点也不觉得排斥和抵触了，“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我父亲活在这样的世界中。”

　　“你现在离这个世界也不远：你舅舅，你那个朋友，艾伦·奥尔德里奇，还有他的哥哥，是叫亚当吧？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吗？”洛克特说，“Charlie，你仍在漩涡中。”

　　“但若我没有身在漩涡中心，我还有抽身而出的资格。”霍霖反而笑了，眼神有些狡黠，“我知道了我的处境，但我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至于我可能会有的危险，你是我的教父，你一定会保护我。”

　　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却是明亮的，洛克特想到他第二次见到那个黑发的年轻人时他也这样看着自己，他知道他在耍小聪明，可他无可奈何。

　　“是的，我会保护你。”乔治·洛克特也笑了起来，“那么在假期结束之前，我们可以再去一趟游乐园------这一次，在摩天轮里，我们总不会无话可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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