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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所过往
浮玉山莫素衣从云端上找寻何元初,来到了她出现过的永宁州,俯瞰时只看到了被困住的太和山众人,他蹙眉飞过这里,在方圆百里内继续寻找,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此人着一件深色的窄袖长衫,墨发披散于身后,嫌束冠累赘一般一派逍遥意,可惜周身萦绕不去的凄楚,生生将潇洒营成了困徒。
莫素衣问道:“你是何人?”
“你要找的人就在你正下方的芒草丛中。”
莫素衣顾不及再问他,飞身而下,果然见到了遍身血污的何元初。
“离这十里有座荒村古庙,可以先带她去那里。”
莫素衣将人打横抱起,长衫的人在前带路,终于到了那座庙中。
蛛网落尘,屋顶破了一个洞,丝丝缕缕阳光透下来,颇具古意,荒庙荒村,无一处人烟。
莫素衣凝神搭向何元初的腕间,紧皱眉头,另一人问他,“有性命之忧?”
“伤势太重,胸口还有一堵不散的血气。”莫素衣咬了咬牙,说道:“我不通医术,她自己是医师,一时间却醒不过来,这得怎么办?”
另一人静立了片刻,“我有一药,返生香,号称可活死人肉白骨,给她用了罢。”
这人从乾坤袋中取了那所谓的返生香来,人头那般大小,外形像山野的灵芝,色泽见白,远胜梅花的白,又比不得雪。
“分两半,一半入药做引,另一半燃烧,香气会进入服食一半返生香的人体内。颠倒生死夸大其词,治伤有奇效。”
莫素衣听他的救治何元初,点燃返生香等燃尽的的工夫,他终于得空打听眼前人的来历了。
“阁下能将如此珍贵的药物轻易增出,到底是何人,又和她有何渊源?”
“我叫楼夙,和她没什么渊源。”
莫素衣不知该震惊仙道追捕的瀚海魔君就在他身边,还是该震惊于这人竟是个乐善好施之辈。
虽然直觉早告诉他,这人身份不俗,不过魔道即是恶的说辞八百年前就老套了,莫素衣稽首谢过他救何元初的性命。
“和她没什么渊源,那和谁有渊源?”
“与她大师兄认识。”
“敢问阁下原来欲将返生香用给何处何人,是何病症,可有性命之忧?若是救了她误了别人的性命,也不是好事。”
楼夙不答了,他总不好说,因着一度春风,他发觉自己有些喜欢的人是个吊了一口气的病鬼,他特意同陵川君打听他的返魂虫从何处得来,费尽心力找的返生香,然后迟了,人已经死了。
不能这么说。楼夙道:“本来是用给她大师兄的。”
莫素衣一怔,问道:“那怎么没用?”
楼夙席地而坐,斜着眼向上看他,问道:“你早来两刻,她也不会差点就死了,你怎么来晚了?”
莫素衣无话可说。
楼夙:“你再晚来个一天半日就不用来了,你的红颜美人,来年今日或成芒草中的白骨了。”
“她是你故友的师妹,你不救她?”莫素衣道。
“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我不喜欢她。”
眉头蹙成川字,他别过去脸,嘴唇紧抿,嘴角向下耷拉,肉眼可见的反感。
恰好,此时何元初转醒,第一眼看见的是莫素衣,她微微移开眼,转而看向楼夙,睁大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楼夙:“你有什么打算,同这位仁兄去浮玉山?”
“不去。”何元初歪脑袋看着他,语调中有笑意,眸间一片冰冷,“我是死是活不碍着你们什么事。”
“是不碍着我们什么事,趁你大师兄用阵法困住的太和山之众没走,要不你回去求他们杀了你?”
楼夙不讽不讥,语调平平,好像刚才拿出返生香救她的人不是他。
“别说气话,还是先想想还有何处能安身。”莫素衣问何元初,“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楼夙:“剩你一人,逃亡徒劳。当世所存仙门,不惧太和山收容你的,浮玉山、仙室山、红枯山,南涧红枯山不留外人,浮玉山倒是可行。”
里外都是熟人,依着两层关系,总不会慢待她。
何元初道:“仙室山。”
这可为难,和尚庙里突然收留名女子,还是牵连众多因果的女子,仙室山不一定愿意收留。
“仙室山和尚是普度众生的高僧,他们避世许久,以仙门同道的身份入山门,恐怕不好进。”莫素衣道:“山门前的阵法不好闯。”
何元初:“我闯。”
返生香确有奇效,一日一夜后她身上的伤就全好了。
莫素衣和楼夙将人护送到青台仙室山门前,济世大师率佛门弟子高唱佛号,问道:“女施主为何来山?”
“无处可去,听闻佛祖慈悲才来的。”
何元初直接闯入山门前阵法中,不过是一座八苦阵,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凡人超脱不了八苦,故而这阵不是为他们所设,而仙道中人在和尚眼里,不当心存八苦。
偏偏这些能活八百年的仙人不争气,明明是仙了,又舍不得红尘俗事,这才过不得八苦阵。
何元初向阵外的莫素衣道:“不知道这阵法我要破十天、十月,说不准是十年呢……但是,无论失去了谁,留下了谁,我活着就一定要振兴乐游山,一定要为亲人报仇。你,懂了吗?”
楼夙抱臂立于一旁,静听他们说话,其实不太懂,但他看莫素衣失魂落魄,当事人应该是懂了。
莫素衣:“懂了,我看你进了仙室山再走。”
这一等就是十日,何元初在八苦阵中所遭苦难不值一提,于她自己而言,比不上月余以来的锥心之痛。
济世大师白眉白须眼含怜悯,是对众生的怜悯,也是对何元初的怜悯。
八苦阵不难通过,通透灵慧、宽厚仁慈,清风明月常驻心怀,八苦即可过。何元初此时此刻定然做不到,劳神劳情八苦而已。她现今唯有一苦,所惜所爱尽别离,这一苦之痛足以令她无视所有难过,时时苦,日日苦,苦便不觉苦,如此也能过八苦阵。
小姑娘的背影佝偻渐直,仙室山古寺大门敞开,莫素衣转身下山而去。
楼夙左右相看,最后随莫素衣离去,他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走在他前面下台阶的莫素衣回头,自下向上端详楼夙,问道:“看你年纪不小了,没有喜欢的人?”
“跟这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乐游山的小师姐,整个仙门都知道,我是在乐游山问剑清谈上心动的。”
楼夙:“那她有悦慕之人你知不知道?”
莫素衣点头,他知道,但他认识何元初的时候,她就已经对别人心动了,那他喜欢的就是那个对别人心动的何元初。
也是现在这个心上人逝世,以苦痛压过八苦阵的何元初。
凡所过往,皆他所爱。
天演一脉多少都能窥见些命运,莫素衣在今日之前以为还有机会,但差一点。缘这一字上,一步,咫尺成天堑,从他来晚了之后,就再无可能了。
他不想跟楼夙说这么清楚,只道:“我喜欢她的过去,喜欢她的现在,将来的我却不会喜欢将来的她,不应当爱上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楼夙轻轻“哦”了一声,瞧着他长长的影子拖到阶上,飘然而去,等看不到了之后才道:“这是能控制的吗?”
他忽地想去乐游山大师兄身亡的地方看看。
灰飞烟灭布下的护龙阵已毁,地上除了草皮和尘土什么都没有。楼夙笑了笑,远望天边昏暗无光,阴冷潮湿,他席地而坐,不知道从哪取了一坛酒来,洋洋洒洒落于泥土上。
十日前他来得不早也不晚,恰好瞧见最后一幕,像他混迹人间的时日,偶到茶楼里听书,说书人拍着醒木道“且听下回分解”。
如此形容也不恰当,应该说是村头巷尾庙会搭台子唱戏,赶巧的最后一幕诸事皆毕,落幕前听了首诗,他脑海中反复吟诵两句。
一句道:“百年秋景愁常在,一枕春醒梦未醒。”反复着说“春醒梦未醒。”
另一句劝和道:“从今看彻三生事,莫为情多发渐星。”不多情,也不要……自作多情。
他匆忙赶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白发成烬,耳畔听得最后一声“嗐,不说了……望他别记挂。”
楼夙那时心想,这死去的乐游山首徒也太逊了,怎么是个怂货,有什么话不敢说,让人代劳还窃窃不敢,竟以“不说了”结尾,死到临头还劝谁不记挂呢!
这简直就是……就是缺大德的混账,还想哄谁做你的未亡人呢!
地上的泥香混着酒香,楼夙静静躺在地上,头枕胳膊,闭上了眼睛,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八月本该草茂虫鸣,此刻却无一丝响动,静谧得听不到一丝响动。
楼夙屈腿侧身,双膝并拢蜷缩至胸前,脑袋窝进臂弯里,又道:“今天是望月节,虽然你说不用我找你,但我还是想找你喝酒。”
酒香浓郁,远处及膝的杂草有风拂过,声声似哀叹,息息如轻吟。
八月中,圆月悬挂于空,疑似瑶台镜,此镜……唯鉴生死别离。
顷刻,风舞梨花,月飘雪华,碎琼纷纷,不闻八九十枝花。
雪没人身,盖得鸦发如苍,平添寂寥。
久到这场雪歇,东方既明,楼夙微微动了动身体,拂开落雪,撕下衣摆,抠出一块冻土来,包裹着放进怀中,站到了有一个天黑才走。
晚来又大雪,雪上无痕,一点红梅斑驳,明月照积雪,泉台泥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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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萝卜包世界和鸡汤面世界的时间线到这里就重合了。接下来会快速讲完胡萝卜包世界的后续,还有些粗略之处和未解之谜……这卷完了会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