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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
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总是对老大叔、老大爷心生向往。而吃透了老大叔、老大爷的刁滑油腻,受够了老大叔、老大爷的心黑毒辣不要脸以后,才开始知道要找就找小鲜肉。
“我要90后!我要小鲜肉!”我跟媒婆说。
“好的。我来帮你物色!”媒婆说。
我就是要找比我年轻的。我经济足够独立,我不靠男人养活。我不图钱,我图颜色!我不要老腌肉的盐渍色、酱红色,我要一股子清清纯纯的天青色!我能够理解,为什么武则天当了女皇以后,找的男宠都是妥妥的小鲜肉,而不是老腊肉了。我能够理解,为什么齐白石在八十岁的时候,看到一个四十岁的女人,会嫌弃那女人太老了。是的,在濒临四十岁的年纪,我已然觉得自己老了。我的青春不在了。我不想做徒劳的挣扎。我只想另寻一抹可餐的秀色。我就要找个90后,我为什么不能找个90后?求仁得仁。我相信我能找到的,我最后终于找到了。
端午是一个小男生,也是我未来的丈夫。一开始,跟他微信聊天的时候,我还真没把他当回事儿。
“你哪一年的?”我问他。
“我92年的。”他说。
“啊?我想找个90后,但没想过找那么小的啊?小我八岁呢!太嫩了。”我说。
“你工资多少啊?”我又问。
“我一个月三千五。”
“啊?那么低!比我的要低三倍了!”我说,“我们要是结婚了,以后怎么活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说。
“得了吧。现在都无路可走了。还以后呢。”我说。我对这个比我小八岁的90后小男生不太感兴趣了。我翻翻手机看看他的照片。照片里,他面对洗手台站着。看上去像是一个高中生,有着白白的修长的双手和白白的脸庞。
我那时候跟他还没有见过面,我对他有些无可无不可。
但是,毕竟是快到春天了。不知道是鬼神拨弄,还是我自己的突发奇想,还是我实在忍不住要去肆意地怀念我内心的那个宝藏。我开始写起了我埋在心里的那些文字:“荆堂是一个小村庄。这个地方其实是祖辈上因为躲避水患迁居过来的。它的前身应该是山东省苍山县会宝岭水库西北的一个小山村。我曾经站在水库这边往西北望,我不知道茫茫的水库那边究竟哪一块土地是祖上曾经生存的地方。 ”
我想着记忆中的父母和荆堂,自由自在地写着写着,无拘无束,信马由缰,很快就写了很多字很多行。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些,其实到现在我还是不是太清楚。我只知道我回回梦见荆堂,梦见小时候,梦见爷爷,我不写一写,我就从我小时候的梦境中出不来。而事实证明,我写了,还是出不来。
我不知道是我亏欠了故乡,还是故乡亏欠了我。我也不知道是爹娘亏待了我,还是我亏待了爹娘。我不知道是我要在梦里寻找故乡,还是故乡要通过梦境来死死地缠住我不放。
总之,我是要一生都在做荆堂的梦,这种还乡的幽梦很可能要追随我一生,我不知道它是要来守护我,还是要来要我的命。我想我会永远背负着它,我知道我是到死也逃脱不了它的。哪怕我是孤魂野鬼阴魂不散地走在黑漆漆的路上。它还是会陪伴着我。是的,它对我的陪伴要比它给我带来的痛苦要多地多。一个人始终逃脱不了故乡魂梦的追捕,这到底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痛苦?我现在还是有点说不清楚。
在端午的坚持下,我们见面了。就在我们小区大门口儿。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心满意足了。那时,他亭亭玉立地向我走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我透过七百度的近视镜一眼就相中他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小男孩儿。
端午有辆白白的小车儿,停在路边儿,像是他的一匹白色的小马。我也很满意。我希望对方有车,我吃过前夫没有车的苦,是的,我爱面子。疫情期间,我一个人独居,苦闷、焦虑,有了严重的洁癖,每次打车回来,我都换衣服洗澡,仿佛浑身都是细菌。我希望对方有车,尤其是恋爱期间约会的时候,尤其是我生完孩子的时候,我不想在我产后,从医院回家的时候,还要打车,忍受我忍受不了的难受。
这几年,我自觉老了。人越老越是喜欢干净的东西。无论灵魂还是□□。倒不是说端午比我小八岁,他就比别人清新。很多九零后的小鲜肉也并不清新。人是可以貌相的。我都快四十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一个人怎么样,从面孔上都可以推知一二。而我,自己到了油腻的年纪,越发拒绝油腻。无论□□还是灵魂的油腻,我都受不了。男人是要同床共枕的,下不了口的人,你要来干什么。而端午,我一眼就相中了,他一点都不油腻。
那是二月底,天还很冷,我带着他去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然后我们就去南山看梅花。那天,我穿着售货员给我推荐的并不好看的棕色皮毛外套,配上我的大圆脸,越发像个地主婆了。端午穿着灰白色的棉服。梅花还没有盛开,我们就聊聊天,走走路。
说实话,那天,我跟端午聊地还是很投机的。他给我的感觉还是情商很高的。为什么越是到了后来,我越是觉得他情商那么低呢。感情他所有的智慧都集中在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了?而且,自那以后,我感觉这么些年,我们就没有好好地聊过天。
我们在山坡上走着。我相中了端午,开始变得忐忑。
“就是你了!”端午说。听到他的这句话,我有些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了。
“下周去我家看看我爸爸。”他说。
“只看你爸爸,不看你妈妈吗?”我说。
“我妈妈之前看了你的照片,她没意见。我家我爸说的算,只要我爸没问题,我妈就没问题。”他说。
“我爸爸在我们那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他不太同意。”端午皱了一下眉头说。
我知道,我比端午大八岁,又是二婚。他爸爸要是不同意也很正常,我还真有些担心了。
“见你爸爸的时候要注意什么呢?”我说。
“你注意一点就行,说话不要触他的霉头。”端午郑重其事地说。
乖乖!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爸爸到底是多大的“头脸”,后来我才知道,他爸爸就是小区里头的一个保安。保安就保安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非要把他爸爸的官衔吹嘘地那么大。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对端午的初始印象太好了。所以我一开始居然害怕跟不上他。现如今,如果你再问我,如果时光穿越,可以回到当年,你还愿不愿意与他相见?答曰:不愿意。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是不愿意的成分是居多的。这里面有很多说了又说的原因以及很多不可说不能言说的原因。
中午,端午请我吃饭。他对我这里不熟,我带他去了一家叫“金牛座”的小店里吃饭,那是一家类似砂锅似的小店,我们点了一份菜,两份米饭,总共不到一百块钱。端午吃饭的样子我也很喜欢。他吃饭就是吃饭,说话、走路,大大方方,不卑不亢。他是那么自然,没有什么心眼儿,透着一股子高贵。
是的,在我看来,干净的就是高贵的,干净的才是高贵的。我在端午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的扭曲和虚假,繁饰和花样儿。他像是天空里干干净净的水珠和雪花,没经过任何污染和同化。任何污染和同化也改变不了他。
是的,端午很干净很高贵,我现在依然是这么认为。包括他后来傻货没脑子去实名举报我的直属领导,害惨了我,我恨死了他,我在重重压力之下时时有跟他离婚的想法,我依然觉得他是干净的,高贵的。
我喜欢他的高贵。那不是被绫罗绸缎装裹起来的高贵,也不是被纸醉金迷烘托起来的高贵,更不是被老奸巨猾阴谋诡计晕染起来的高贵。也不是被压抑被扭曲被同化过的高贵。
是的,他是害了我,可是他没有错。就像一个童儿拿着一把枪对准了一只张开血盆大口正要活吞下一个人的鳄鱼,那鳄鱼受了那枪声的惊吓反而把那人给撕咬地更惨了。
人们不去责怪那鳄鱼的狠辣,反而去责怪那童儿帮了倒忙,大错特错了。
端午错了吗?端午没有错!
从头到尾,端午都没有错!
说端午错,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错的是这世上的鳄鱼还是太多了,所以它对人的肆意地撕咬都成了正常的,而人在他血盆大口里的徒劳的挣扎反倒成了愚蠢和错误的。
错的是无知的人类黑白颠倒地要求被撕咬的人去压抑去隐忍的所谓的成熟和圆滑。
错的是端午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他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并且,他的做法是没有多少实际的用处的。所以,他这样的人才会被认为是蠢货和傻瓜。
错的是那些苍蝇和蚊子,它们成天地嗜血,横行霸道惯了,它们的灵魂成天地泡在恭桶里,处恭桶之久则不知其臭,它们的良心和脊骨都像虾线一样黑了脏了,大大的坏了,一旦有人拿着苍蝇拍子想要去驱赶它,它便觉得那人是不对的。
而那人打不着苍蝇还要惹一身骚,引得嗜血和逐臭的蚊蝇更凶猛更残忍的来吮血和侵扰。于是,那胆敢去挑战蚊蝇的人便也深深地害怕了。他晓得恶心的蚊蝇其手段之残忍其品行之无耻其心肠之毒辣了,他晓得那蚊蝇的反攻会如何地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了。所以,种种重压和无奈之下,他便也觉得自己居然胆敢去挑战那些蚊蝇的行为千真万确地是错的。
是的。我要再说一遍。端午没有错!我们不偷不抢,行为端正,品行廉洁,两袖清风,我们哪里错了?
是的,错的是它们,我们没有错!
可是,亲爱的,这个世上,苍蝇、蚊子太多了,自古皆然。
所以,蚊蝇的横行逐渐被认可,它们嗜血害人也便被认为是正常的。而大声地指出来这儿有一只苍蝇的人,反而被认为是少见多怪的,是脑子进水了。
因为蚊蝇本身就是嗜血的食粪的,你想让它去像蝉一样垂緌饮清露怎么可能呢?你想让它像凤凰一样非梧桐不栖怎么做地到呢?
蚊蝇是成群结队的,它们的子子孙孙狐朋狗友很多的。你这边刚赶走一只蚊蝇,那边还会有千千万万只蚊蝇飞过来,你赶地完吗?你摆脱地了吗?
既然赶不完,摆脱不了,那么,你就咬着牙承受吧。你或是你的家人被它叮几口,吸几口血,在脸上拉几泡屎,也很正常的。
既然挣扎无济于事,你何必挣扎呢?
你一没有全无敌,二没有枪手,三没有灭蝇器,你甚至连一只苍蝇拍子都没有,你干嘛天真地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徒手把那些蚊蝇赶走呢?你居然幼稚地想去徒手驱蝇,你驱蝇不成,引得那苍蝇恼羞成怒,对你的家人进行更大规模的叮咬和报复,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可不是傻缺的行为吗?
是的。端午没有错。我们很正确,我们很干净!我们肝胆皆冰雪的干净!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一个人。我喜欢上了这个小男孩儿。饭后,他陪我到公园里走走,在长椅上坐坐,然后他就要回去了。
“我回去了”,他说,“下星期你去我家。”
又到了周六,他不加班,就直接来了。我之前还在为他住在哪里盘算,我本来想让他住在附近的宾馆,还想着各种为他操心的事情。
等他来了,我直接把他带回了我家。就让他睡沙发。我认定了他。
那天夜里,他因为是沙发,睡不着,而我,习惯了睡在床尾,睡地很香。他在沙发上喊我:“大省,你睡地着吗?”
我气呼呼地说:“我睡地着,你不要喊我!”
然后,他就不敢再吭声儿了。我的卧室的门儿是拴着的。
我发誓,我们那天真的是相安无事。
第二天是星期天,他带我到了他自己的家。过了一会儿,他爸爸来了,拎着一盒草莓和一盒车厘子。他爸爸对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嗯,确实蛮好的。”他爸爸说。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中午,端午带我去吃了一盆干锅香辣虾。因为昨天睡沙发,端午一夜没怎么睡着。饭后,他就去他房间里睡觉。只有一张床,我没地方睡。我就在客厅里等他。他把他的一床被子拿过来,给我扔在沙发上,我也没用。我看着他的房子,比我的小房子还要新展还要宽大,我有些心满意足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端午的房子乃至整个片区都是拆迁来的。
端午睡了一会儿,就起来了。因为接下来的周一是“三八”妇女节,端午带我去逛了他家附近的大润发超市,给我买了一盆小绿植,还把他的“小爱同学”带到了我家。
第三次见面,是周五晚上,端午又到了我家。我在洗碗的时候,他像是小鹿一样靠近了我左边的肩膀。我以为他是在勾引我,我就顺理成章地上钩了。可是后来,据他说,是我主动的。
后来,我跟程云说:“他很快。也就一分钟。”
程云说:“你说说,之前一个是这样的,再找一个又是这样的。你怎么净找这样的?你还那么年轻,以后怎么过呢?”
我说:“我就凑乎着过了。我以前跟那个阳痿一起,我都习惯了。他应该比那个阳痿好一些吧。”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像是小奶狗一样,嘴里支支吾吾地叫着,蜷缩着他的身体睡觉,不知道他以前就是这样,还是找到了我以后才这样。总之,在我眼里,他越发可爱可怜了。
是的,他是我在莽苍的人生路上的小兄弟,他不是狮子和老虎,也不是狐狸和鳄鱼,他更像是一只兔子或是小鹿。他不是一个很雄性的男人,却是一个很忠诚很纯真的伴侣。
第二天早上,天空中下着几点小雨,我跟端午一起打着伞去吃面。路上,我跟端午谈起彩礼这事儿。
我说:“你们这边儿的彩礼都是多少啊?”
端午说:“有六万,也有八万。”
我说:“我要八万。你工资低,以后我们要养小孩。再说,我一年工资都十来万呢。我就想要个重视。”
端午很爽快地说:“好的!”
我说:“我父母都不在这边,没有人替我说话。我看媒人说话也是向着你家的。你去帮我跟你父母谈吧。”
他说:“好的,我去跟他们说。”当时,我就觉得端午这个人很实诚,而且他肯站在我这边,他虽然没钱,但是很爽直,没有什么小心眼儿。我觉得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很可靠很踏实。
吃完早饭,端午带我去“周生生”买钻戒。端午自己身上的钱不够,只有七千,就打电话让他爸爸给他四千,给我买了一个有且仅有的最便宜的一万块钱的钻戒。
端午还要买对戒。“对戒要有的。”他认真地说。然后他又买了五千多的对戒。
“我回去,明天把我妈妈带过来,一起吃个饭。”端午说。他说话都是一是一、二是二,仿佛不容置疑也不容更改。我一切都听他的,我也乐得听他的。
端午回家就跟他爸爸说了彩礼的事儿。然后跟我说:“我爸爸说了,登记完,就把彩礼打到你卡上。你把建行卡号给我,我发给他。”
周日,端午开车带着他的父母来了。我在我家小区大门口等他。他开车冲上大门口的停车位的样子很帅。他下车的时候,走路的样子也很帅。端午走起路来,两条腿有点外八字,他斩钉截铁地走着,让我想起了古代的年轻的文官儿。
端午工资很低,只有三千多,我也常常奚落他,挖苦他,以此来显示我这个老妇女的优越感,以此来掩盖我在他这个年轻后生跟前的自卑感。但是其实,在我内心里,工资很低的端午,没有任何穷酸气或是卑微气,丝毫没有。
他是自信的、高贵的,他的□□和灵魂的干净是超越了我的。
是的。一个人来自灵魂深处的高贵,的确是不以金钱为转移的。
两个老人家来到我家,买了两个柚子和一袋子红枣,坐在沙发上跟我说话。我早就给她们洗好了茶杯,泡好了茶。端午的妈妈晕车,不太舒服,坐在沙发上难受地张着嘴。她的上嘴唇的牙齿都伸在外面,像是《乌鸦喝水》里头的小乌鸦。
我们聊聊天,到了中午就去外头吃饭。
吃饭的时候,端午的爸妈很是客气,互相跟对方说“谢谢”!男的给女的倒杯水,女的说“谢谢”。男的跟女的碰个杯,女的说“谢谢”!我觉得很绅士,也很别扭,两口子还说什么“谢谢”,他们两口子这么客气,自以为看起来很有礼貌,倒让我觉得他们的感情并不真的深厚,倒是很虚假。
饭桌上,说起结婚的事,端午的妈妈说:“你们两个属相般配,一个属猴,一个属鼠。你们走在一起,一点看不出来你比他大。你们生个女(牛)宝宝,对你们两个都好!”
我没有听清她的话,我问她:“阿姨说什么?生个女宝宝?”
她说:“牛宝宝!”
我说:“这都三月份了,那也来不及了啊!”
她说:“来得及!”
老太太催生,我并不厌烦,反而有些高兴。
我说:“阿姨还蛮有意思的。”
端午的妈妈说:“我跟你爸爸身体都好,我们家养的猫,吃猫的胎盘。回头我也弄给你吃吃。端午不吃,我都是偷偷弄给他吃,不跟他说。”
我说:“我不吃。人家不是说吃野味不好吗?猫在外头乱跑乱吃东西,我怕有寄生虫。”
“不吃就不吃吧。”端午的妈妈说,“我教给你一个秘方。吃鱼刺,卡着了。你就这样做。”她找来一个空碗,里面倒上水。
“这个秘方是我父亲知道的。传男不传女。他一开始还不肯告诉我。我跟他说,‘你不告诉我,等你以后老了我就不管你!’”端午的妈妈学着撒娇的样子说。
“你们不要看!”她跟端午和端午的爸爸说。她拿筷子在盛满清水的碗底,画了一个“猫”字,把那最后一笔高高地挑起来,像猫的长长的尾巴一样挑上去,挑到“猫”字的头上。
“这样就好了,你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就出来了。”她一举一动那么专注,倒像是真的,我都半信半疑了。老太太这是来向我传授独门法术了。我当时也不好意思说这个不科学,还跟着她的教学煞有介事地认认真真地听着。
“噢!”“噢!”我的眼神扑朔迷离地说。
饭后,端午送他父母回去了。
第二天是三月十五号,周一。我们约好去登记。我事先拉了一下头发,自己试着第一次抹了一点腮红。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一件蓝色的牛仔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去登记的路上,我跟端木说着话。
我问端午:“我们登记完,你回哪啊?”
端午说:“我们登记完,我就把你送回去,然后我再回我家。”
我说:“我们今天领证儿,晚上你不该回我那里吗?你怎么还要回你家啊。领完证儿就没关系了,各回各家?你是要回去跟你的哪个前任来个饯别吗?”
他说:“不是。我就是想回去睡个好觉。”
“你要回去睡个好觉?你在我那儿不能睡吗?我那里不是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洗漱的东西了吗?牙刷、牙杯和毛巾,都有啊?连换洗的内裤、刮胡子的剃须刀,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呀。你上班的地方距离你家跟我家差不多。你为什么非要回去呢?”
“行的!行的!那我就去你家。”端午说。他虽然是同意了我的说法,可是我觉得他很被动。一路上,我还是不高兴。领证结婚之夜,本来是要欢欢喜喜地在一起的,他却要回去自己睡。我想想就不开心。我倒不是非要今天同房,可是我觉得他的做法不对劲。我这样想着,边愤愤不平,边落了几滴伤心的眼泪。
到了他家那里的民政局,我们匆匆忙忙去排队,填表,抽血。
临到我们照相了,我脱下大衣,露出了里面的衬衣。端午脱下外套,穿着灰色的秋衣就把衬衣给套上了。我们的衬衣是我在网上定的。衬衣的领子上有一颗红心,以及“始于初见,终于偕老”的字样。他的领子上绣着“端午先生”,我的领子上绣着“端午太太”。
我跟端午说:“你怎么没脱秋衣啊?你把里头的秋衣脱下来吧,单穿着衬衣,平展一点,好看一点。”
他不脱。“就这样!就这样!”他说。
登记完了,他爸爸打电话让我们去吃饭。
端午吃东西很急,菜很热,他被烫地抖着舌头,哈着气,还招呼我说:“吃菜吃菜!” 端午的皮肤很白很嫩,嘴巴很薄,是亮亮的粉红色,像是小朋友的嘴巴。我知道这样的嘴巴更怕烫怕热。
我跟他说:“你不要吃地太烫,太烫了对胃不好。”
他说:“没事没事!”
他爸爸也说:“吃地太烫了是不好。端午在厂里吃饭吃地快,习惯了。”
我说:“你看!叔叔也说吃烫了不好吧。”
端午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该叫爸爸妈妈了。”
我说:“等结婚以后再叫吧。还没给我改口费呢。”
到了晚上,他很累了,躺下睡了。我睡在床尾上,跟他叽叽歪歪地说起白天的事。
“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说登记完你就回你那儿啊?”我问他。
端午说:“我不是到你这儿了吗?”
我说:“那还不是因为我不高兴了吗。要不是我不高兴,你就真的回你那里啊?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还有个前女友放不下啊?”
端午说:“没有啊。”
我一直不高兴。端午躺着不说话。他很累了,的确是想睡觉了。可是他看我叽歪个没完没了,只好无奈地起身去安慰我。他去抱起我,像是一只小猴子要去奋力抱起一只大棕熊。那个样子一点都不和谐。那个感觉一点都找不到感觉。我记忆中唯一一次跟他撒娇就这样结束了。他太小,心理小,身量也小,我没办法对他投怀送抱。
现在我们登记完了,我还有点担心彩礼的事儿,怕他爸爸赖账。我跟端午说:“彩礼,你爸爸不会不给了吧。他不给,我也会跟你的。你得催催他啊。我们要在我们手里,作为我们小家庭的基金。我们光生个孩子就得花很多钱呢,你工资那么低,根本就没有保障。现在不要,他们以后可就不给了。”
端午说:“好的!我跟他说!他会给的!他的钱之前买了基金,要取出来。”
没几天,他爸爸的彩礼果然到账了。八万多一点点。一切都是我保管。端午也不过问。
接下来就是准备“五一”结婚了。我娘家太远,我妈妈也不会给我操持。我就自己买买被子、被套,还有新婚用的一切小东西。
而端午这边,他爸爸带着我们去选了窗帘,装了卧室的空调,买了洗衣机。准备去买窗帘的那天早晨,端午搂着我的肩膀说:“窗帘一定要装的,否则我们怎么生活啊!”他说的“生活”指的是夫妻生活。可是他说话的样子就像个小孩子,一点都不黄,不油腻。
客厅的空调太贵,他爸爸说:“大省,客厅的空调,以后再装吧。”我知道以后很可能就没有了,也没太计较,就说:“好的”。
这段日子,我忙着网购东西,买货,收货,连碗筷茶具都是网购的。端午下班晚,我就自己下班以后去搬回家。端午这以后都住在我这边。
周末,我们就回他那里布置新房,把所有新的东西都带到他的房子里。我自己的房子比他的小,本来也不是新房。我就拿他的房子做新房了。
“我爸爸说,婚礼那天让我上去讲两句。我还不知道讲什么呢。”端午说。
“那你先打个草稿呗。你想讲什么就讲什么。你先用白纸打草稿,然后用红纸誊。”我说。
“好!我现在就去打草稿。”端午说着就去他的书房里找纸笔。
“嗯,就这样,我们也不要找什么司仪,你就自己说说,蛮好的。”我说。我想起来我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我的前夫黄林军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求人给他发言的鸟样子,以及多方被拒后只好自己软软懦懦地发言的鬼样子。
我觉得端午做事实在、干脆果断,小小年纪却能顶天立地。他是我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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