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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白骨
海浪拍击悬崖,蜃影迷雾里浮玉山静默伫立。
山中近况不怎么好,陈五常离世后,惟余天演弟子莫素衣这根独苗,好在,另有一人来了浮玉山。
有几位和大师兄入门时间相差不多的师兄称,那是咱们陈掌门的亲生儿子,陈昏。
病急乱投医,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而天演莫师兄性情寡淡,不争不抢,不在乎当掌门的是谁,如此浮玉山掌门之位便落到了陈昏身上。
莫素衣道:“门派传承,不当以乐游弟子之身承浮玉山掌教之位,乱世之秋,乐游弟子也不该来浮玉山。”
当日陈五常带领一众弟子到乐游山,没有人回来,故而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知道,陈昏已经被逐出乐游山了。
这话刀子一样狠狠戳中了陈昏五脏六腑,他嘴唇翕动,“我已出乐游师门。”
莫素衣恍若不闻,自顾自道:“乐游山所存者甚多,弟子自请出师门当持加盖掌门印信的手书,昭告天下才是,口头上做不得数。”
他顿了一顿后又道:“如有身份得当的人证也可作数。”
莫素衣瞧着听不进去话的陈昏,不由得一叹,这位陈兄不知道从那里走到蜃影的,竟走了几个月,来到蜃影海时赤脚褴褛,脚下磨的血泡沾着沙子,血肉模糊。
整个人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眸光呆滞,不像个正常人,倒像个疯子。
据近来发生的事也能推断一二,莫素衣并不担心他,毁家灭门惨事,要疯早疯了,哪里会不知痛,疯疯癫癫走到浮玉山来。陈昏非但没事,他就是白送来给浮玉山作安抚的。
辜负了乐游山总得对得起浮玉山。
陈昏眸光依旧呆滞,已经有了焦点,思及莫素衣口中身份得当的人证,他默了一默。
传闻浮玉山天演弟子听到乐游山某人的名字时,会不自觉地脸红。
他此时无心管儿女情态,但还是问道:“莫素衣喜欢我小师姐?”
时至今日,莫素衣没什么不能说的,但这话不够严谨,他道:“是莫素衣喜欢乐游山的小师姐。如你所说,你已不是乐游弟子了。”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今日刚有消息。”
陈昏见他有去找寻的意思,便道:“师兄师姐们被太和山追杀,小师姐的消息定是不慎走漏的,你能知道,太和山必然知道,到那时你当如何?”
“天演与仙道三千不同。”莫素衣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天演不同与其他,只要关联性足够,他就能知道乐游山的横祸从何而来,但眼下他能确认一件事,他要去找何元初,然后帮她。
无论追杀过来的是顾双城还是谁,他要去见她,因为他的天演告诉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一旦行差踏错,再无可能。
陈昏不言语,没料到不显山不露水的莫素衣还是个情种,只是小师姐心有所属,恐怕他竹篮打水。
莫素衣说走就走,要去找人,陈昏不拦他,浮玉山弟子又有别的事来烦人。
“莫师兄,浮玉山经此一难,弟子稀少,且我辈入剑道,无师长教导,弟子剑道不见精进,且山中弟子人心浮动,恐怕不妙。”
莫素衣不通俗事,从谢三问与陈五常相继离世后也在着手处理山中事务,陈昏既然回来了,这些事理该交到他手里。
但看着胡子拉碴一脸呆滞相的陈昏,莫素衣还是暂住脚步,浮玉山的事不能放着不管,他处理完遗留事务后才离去。
与此同时,傅东风同何元初在距风陵百里外的永宁州。
郊外僻静无人处,何元初从仙剑上跳下来,疲惫地揉着脑袋。
师兄妹两人寻了已成鬼城的风陵躲避太和山耳目,不成想,风陵变成鬼城的原因竟是和太和山有关,这还真是——躲贼躲进了贼窝里,该他们倒霉。
傅东风实力不济,逃跑要靠小师妹,此次又与上次来的杂毛弟子不同,李还真身死,顾双城亲自出手要抓傅东风和何元初,躲得过一时,躲不了一世。
顾双城携众人将他俩团团围住,不发一言,其后弟子倒是张狂狞笑着道:“这回你们跑不了了!”
何元初站到傅东风身前,道:“大师兄你先走,我拦住他们,能走一个是一个。”
傅东风愣怔没动,不是想上演一出“不,你走,我不走”的戏码,他只是苦笑,这样太傻了。
他是个毫无仙法的废物,就算活着,幸运避开太和山的追杀,也只是活着而已,不可能振兴乐游山,不可能为师门报仇雪恨,他活着的意义太微不足道了。
而且,小师妹拦不下他们,根本就是白白送死。
“我们两个联手试一试,看能不能杀了顾双城。”
何元初让这话吓到了,对面的太和山弟子嗤笑嘲笑他们,“怪道你们乐游山要覆灭呢,合着亲传弟子的脑子都不好用啊!”
“如今你们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还敢大放厥词!”
“是不是大放厥词要试过才知道!”尽管何元初以为大师兄确实是在放狠话,即使活不成,别人嘲笑也要努力笑回来。
可还没打呢,傅东风先手一招,没人碰他,他自己的心口前就有了道不大不小往外渗血的口子。
何元初惊呼,忙上前扶着他,这是从哪受的伤!大师兄一直跟她在一起,怎么会受伤?
傅东风拍着何元初的手,勉力道:“拼仙法拼不过顾双城,剑法你没有他的快,我使不出来仙术道法,唯有一旁门之术尚可一用。”
“你攻他脊背仙骨的位置,一击即可,若成了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仙骨有损,顾双城实力也不复以往。”
何元初苦涩,我攻他哪里都击不中的,二师兄来了都不一定能击中!
可看着一瞬间生气渐流逝的大师兄眼神坚定,浅笑着给予她无限信任,何元初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笑了笑。
电光火石间,何元初持剑向顾双城攻去,顾双城半点不闪避,反而以更快的剑势反制何元初。
眼看着剑尖只余一寸,傅东风喊道:“身后脊骨。”
何元初转剑向顾双城的脊背,不是她盲目相信大师兄,而是忽然觉得,有个坏名声挺好的。
大师兄整天让人废物废物地骂,谁能想到他还有此等本事。
顾双城的剑好似停下了一样,其实还在动,他收势不及,直直向前刺,缓慢到像是有无形的壁垒伫立在他的剑尖端,瞬息凝滞已经够何元初的剑逼近他的脊背了。
刹那间他听到周遭太和弟子哗然之声,傅东风口中鲜血喷了丈高,青丝成灰,失神之际顾双城已觉脊背后刺痛,骨髓深处的痛意思,有什么东西在断裂。
顾双城来不及惊怖,忙旋身至身后与何元初对打,挑飞了她手中长剑后才忍者痛意拄剑在地,而何元初受了他当胸一剑,勉强从剑下保全性命,却还是被击中了。
傅东风她被抛上空的时候,早已飞身而出,将人接住后放在地上,取了伤药给她服下。
“还好,没有伤到要害。”
何元初的伤是没事,但她眼含泪花看向了傅东风,玄色的衣衫上看不出血色,只能瞧见一片湿濡,而本该是鸦青色的墨发,渐渐变灰变白,如雪一般的白。
“大师兄……”
“别说话,你做得很好。”
从何元初闪着泪光的眼眸中,傅东风能看到自己的模样,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白发,无奈道:“不是你的错,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
死人会说话还是死去很久的人血肉仍有温度,会蹦会跳会舞剑,何元初只道他在说谎,在哄骗她。
何元初不听,夺过傅东风的长剑,不顾迸裂的伤势,要继续去和顾双城打。愣神的太和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团团围攻上来,何元初不留余力能杀一个是一个,不要命的打法令他们多少有些顾忌。
短短的工夫,何元初的身上多出来太多伤口,傅东风只得深入打斗之中,他手中空无一物,只能以身为盾,或多或少为她抵挡一些。
何元初冷静下来后,无声望着傅东风却还是想落泪,大概是想说对不起来着,反被傅东风抢白,“对不住。”
“哎,小师妹的运气自来还算不错,这时候却不顶用了,倘若这时候是咱们乐游山的任何一个师兄弟妹,都不会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是大师兄太不中用了。
“不是,大师兄很好。”今时今日到了这份上,两个人八成都活不成了,何元初只是可惜,可惜什么她说不上来,随后就听傅东风道:“我还有最后一招,小师妹,别逞强,快走。”
何元初震惊,却见傅东风缓缓站直了身体,他边吐血便笑着说:“不是为了救你,我早该在双月境一命呜呼,用了名为咫尺间的术法暂且停止了生机的流逝,这些年疼啊疼的习惯了,此时倒不觉痛楚。”
“只不过再用一次咫尺间的反噬太大,身体承受不得,故而没了向活的路。能以已死躯壳,残破之魂换你这个大活人一条生路,是笔合算的买卖。”
何元初神情怔忪,忽觉这世上的事可笑得很。
赵老头子说话间全是值当不值当,大师兄要死了还是在说命换命的买卖合算与否。
何元初拍拍身上的尘泥,眼神扫过举剑不敢靠近的太和弟子,还有仙骨断了一半的顾双城,他们不敢贸贸然进攻,就是防备着傅东风还有别的诡异莫测的伎俩。
“只是还有一些憾事,劳烦小师妹。”傅东风道:“若是来日有人寻一名为镜远的仙长,你跟他说……”说他名叫傅东风。
何元初听了半截,没有听到后续,“跟他说什么?”
“嗐,还是不说了,就说你认得镜远,他过得很好,望他别记挂。”
傅东风未说完就用清阳剑从人群中划出了一道缺口,伸手将何元初推出去后,太和弟子忙要追赶,却听得一声兵刃坠于地上的声响。
突破他们包围的乐游山废柴从指尖渐弥散,雪白的青丝化为粉尘、雾气。
太和弟子怔神片刻,惊觉自己的身前多了一道无色透亮的符阵,阻隔他们的去路,他们试图突破,却不得章法,久到日头升起落下五次才从阵法中出来,回望那方土地,心中涌起莫名。
所谓是,朝尚红颜,黄昏白骨,昨非尸骸,今见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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