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雪

作者:忘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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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亏空


      诏狱石壁冰冷,烛火摇曳,将牢栏影子拉得颀长。曲逐艳等人落网后的审讯,便选在此处,这里是锦衣卫昔日刑狱重地,如今归刑部接管,阴森肃杀氛围,最能瓦解人心防。

      雁岁枝身着一袭素色长衫,立于牢外,面色平静,因前几日听着曲逐艳几人下狱了,有些事情想要亲自询问,便请求了楚王殿下恩允,让自己在一侧旁听。傅赐鸢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剑,站在她身侧,周身散发着凛冽寒气。

      风眠和薛耀分立两侧,神色沉郁,道:“殿帅,曲逐艳已经醒了,商敬策还昏着,太医看了,说是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但曲逐艳的伤不重,能问。”

      傅赐鸢冷哼了一声:“那就先问她,慕容丹赫嘴硬,撬不开,这女人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刑房。

      曲逐艳被铐在墙角,手脚都上了镣铐,铁链不长,只够她坐着,站不起来。她身上衣裙已脏污不堪,沾满泥水血渍,头发散了,几缕贴在苍白脸上,但她坐得很直,背靠着墙,眼睛闭着,像是在养神。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眼神很静,静得不像个刚被捕囚犯。

      “曲姑娘,”雁岁枝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平和,“睡得可好?”

      曲逐艳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托雁家主的福,比在蝎子东躲西藏时睡得好。”

      “那就好,”雁岁枝拖过一张凳子坐下,傅赐鸢没坐,抱着胳膊靠在对面刑架旁,眼睛阴鸷紧盯着她,“咱们聊聊。”

      “聊什么?”曲逐艳抬起被铐着的手,理了理额前乱发,动作很慢,姿态从容,“我一个阶下囚,有什么值得二位聊的?”

      “聊你怎么从一个前朝尚书千金,沦落到跟蝎子混在一起,”傅赐鸢开口,声音冷硬,“聊你怎么有脸帮着外人,害自己国家忠臣良将。”

      曲逐艳整理头发动作,停了停,抬起眼,看向傅赐鸢,眸色微闪,定定地凝视着他。

      “傅大人这话说的,”她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我还有得选似的。”

      “怎么没得选?”雁岁枝接过话,“你爹曲明琢,当年是户部尚书,虽说是前朝旧臣,但新朝建立后,皇上念他有才,留他在户部任侍郎,是你爹自己辞官不做,带着全家归隐,朝廷没为难你们吧?”

      曲逐艳笑了笑,笑得肩膀发颤,镣铐哗啦作响:“没为难?雁公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铁链绷直了:“我爹为什么辞官?因为新朝刚立,户部的账就是一笔烂账!国库空虚得能跑马,各地要赈灾,边关要军饷,宫里还要修宫殿,钱从哪儿来?我爹管着国库,拿不出钱,皇上天天催,同僚天天逼,他头发半个月全白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辞官,说身体不好,干不了了。可你们知道背后那些人怎么说?”

      她盯着雁岁枝,眼睛直瞪着人,道:“他们说,曲明琢是前朝余孽,故意把账做烂,给新朝使绊子!还有人说他贪了国库的钱,中饱私囊!我爹一世清名,临了落这么个下场,气得吐血,第二年就死了!”

      刑房里静了一瞬,只火把燃烧噼啪声。

      “所以你恨朝廷,”傅赐鸢说,“就投了蝎子?”

      “恨?”曲逐艳摇摇头,眼神有点飘,“谈不上恨,我只是看明白了,这世道,好人活不长,清官死得早,要想活下去,活得体面,就得跟着有手段的人。”

      “慕容丹赫就是那个有手段的人?”

      “不错,”曲逐艳眼神有点癫狂,笑道:“他是大渝巴林十二部的少领主,要不是他当年救了我,我早就死在乱刀之下了,我跟着他,只要我跟着他,他就能给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曲逐艳没立刻回答,缓缓靠回墙上,仰头看着黑黢屋顶,像是在回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我想要我曲家失去的一切,地位,名声,尊严,还有......复仇。”

      她转过头,看着傅赐鸢:“傅大人,你也是世家出身,应该懂。家道中落是什么滋味?从前门庭若市,现在门可罗雀。从前那些巴结你的人,现在躲着你走,背地里还指指点点,说你爹是奸臣,是前朝余孽,你受得了吗?”

      傅赐鸢皱了皱眉,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道:“所以你就要帮着蝎子,祸乱朝纲?你可知道,你们害死了多少人?琅琊王祁氏一族,前朝首辅海氏一门,巡盐御史雁家,哦,封家也在其中,还有我傅家,懿贵妃甄氏那一支,全死在你们手里!”

      曲逐艳却笑了,笑得有些诡异:“傅大人,你真以为,那些人是我们蝎子害死的?”

      “不然呢?”

      “我们只是推了一把,”曲逐艳慢慢说,“真正要他们死的,是朝廷自己。”

      傅赐鸢一步跨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曲逐艳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嘉德年间,国库早就空了,太后、前皇后和贵妃,后宫几位最尊贵女人,联手从国库里套钱,挪作私用。修园子,办寿宴,赏娘家,流水似的花。等嘉兴帝登基,要彻查国库,账对不上了,怎么办?”

      她顿了顿,看着傅赐鸢越来越难看脸色,继续说:“只能找替罪羊,找谁呢?找那些有钱有势,但又不够根深蒂固的家族。琅琊王刚打了胜仗,功高震主;海首辅门生遍天下,但到底是前朝旧臣;雁家管着盐政,油水最多;傅家手握锦衣卫权柄,又是外戚,这些人,随便拉一个出来,抄了家,够填多少亏空?”

      “所以从那时候,你们就已经开始计划,要怎么诬陷我傅家!”傅赐鸢一把抓住她衣领,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是啊,可这能怪我们么?”曲逐艳被他提着,脚离了地,却还在笑,笑得有些喘不过气,“傅大人,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朝廷要杀人,需要理由吗?通敌叛国,多好的罪名!既能抄家灭族,又能震慑朝野,还能把国库的窟窿填上,一举三得!”

      闻言,傅赐鸢的手,气的不停在发抖,雁岁枝站起来,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殿帅,松手。”

      傅赐鸢猛地甩开手,曲逐艳摔回地上,镣铐撞出一串刺耳响声,她咳嗽着,却还在笑笑得有些癫狂。

      “雁公子,”她边笑边说,“你家不也一样?巡盐御史雁伯年,你父亲吧?当年是怎么死的?真是因琅琊王而死的?还是有人不想让他继续查盐政的账,灭了口?”

      雁岁枝的脸白了白,语气平稳:“你继续说。”

      曲逐艳喘匀了气,靠在墙上:“好,我说,皇上要查国库,如今的太后和皇后慌了,因为亏空最大的一笔,就是她们一族挪用的。她们找到我,不是我,是找到商敬策。商敬策那时候还是锦衣卫同知,深得皇上信任,又是皇后远房亲戚。皇后让他想办法,把账平了。”

      “商敬策就找到了蝎子?”雁岁枝问。

      “不是找到,是合作。”曲逐艳纠正,“商敬策早就跟蝎子有联系。他在锦衣卫这么多年,知道太多秘密,也贪了太多钱。他需要一条后路,蝎子需要朝廷里的内应,一拍即合。”

      “所以你们就设计了琅琊王通敌的冤案?”

      “设计?”曲逐艳摇头,“没那么复杂。琅琊王在边关打仗,需要粮草军饷,国库给不出。他就自己想办法,跟草原部族做生意,用茶叶丝绸换战马。这事儿本来皇上默许的,但到了要平账的时候,就成了通敌的铁证。”

      她看着傅赐鸢:“傅大人,你父亲当年掌任锦衣卫指挥使,就是因为替琅琊王说话,也被牵连进去了吧?”

      傅赐鸢咬着牙,没吭声。

      “那就是了,”曲逐艳叹了口气,“一条船上的,要沉一起沉。琅琊王倒了,跟他有来往的,替他说话的,一个都跑不了。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死的死,国库亏空,就这么填上了。”

      刑房里死寂一片,火把烧得正旺,但几人都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过了很久,雁岁枝才开口,声音干涩:“蝎子为何要帮你们?他的目的是什么?”

      “蝎子是巴林部落首领,” 曲逐艳道,“他的目的是瓦解大明根基,让巴林部落有机可乘。那些大族都是大明的支柱,除掉他们,大明就会变得虚弱。而且,他还借着合作机会,在大明境内安插了许多谍者,这些人潜伏在朝堂、军中市井,等待时机,里应外合,颠覆大明。”

      “这些谍者,如今藏在何处?有何联络方式?” 傅赐鸢问道,眼神急切。

      曲逐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我不知道......我麾下的人,都被你们抓了,首领下的蝎子,行事极为隐秘,联络都是单向的,只有商敬策能直接与他联系,我只负责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根本不知道谍者的具体位置和联络方式。”

      雁岁枝盯着她的眼睛,观察了许久,见她神色惶恐,不似作伪,便对傅赐鸢递了个眼色。傅赐鸢会意,上前一步,语气凌厉:“将她押下去,严加看管,不许与任何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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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章 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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