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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程娇命小太监马不停蹄一口气跑了两三个时辰,离宫远了,程娇才稍稍缓过神平复些。马儿跑累了,就地歇一歇,或去偏僻的村落里寻些吃食,或到林子里摘些果子果腹,歇罢接着再跑,小太监满腹疑虑,张口询问,每次都被程娇呵斥打住,再不敢作声。
就这样,一主一仆驾着马车行了三天,越往前走,人烟越是稀少,草木愈加旺盛,景致也更宜人,山明水秀,令人心旷神怡。程娇难得到野外赏玩,眼前的美景使她一时忘却恐惧,望着青山,心道:只要翻过了这座山,或许就到了安稳之地,从此隐匿起来,远离权力纷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轻轻抚着小腹,算来已有三个多月身孕,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身子也觉出沉来,脸上荡漾起即将为人母的欢喜,只觉从前虚度荒废了许多年华,沉迷情欲荣华不能自拔,竟不知世间还有那更胜富贵的乐事,静待孩子出世,便也能享受天伦之乐,再不去红尘中翻腾。
抬头看着赶车的小太监,思付着他年纪尚幼,必是个穷家小户出生的,不得已入宫做了太监,跟随着自己一路奔波很是辛苦,既走得这么远了,也该放他走,跟着自己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想着自己没带什么贵重物品,更没有备下银钱,浑身上下只有佩戴的钗环精巧贵重,是封后时特意命人打造的金饰,上面镶嵌着珠宝玉石,仅此一物,也抵得上黄金百两,于是命他停下马车,摘下头上钗环递给他:
“这一路辛苦你了,我身无长物,只能赏你这个用作回去的资费,也足够你买屋置地衣食无忧,以后寻个营生自谋出路,千万别再回宫去,否则性命难保。”
小太监跪听训导,惊怕中受宠不已,不敢接那钗环,道:
“娘娘待奴才厚恩,奴才受之有愧,甘愿侍奉娘娘左右,断不会贪图钱财拿娘娘的珍宝。”
程娇见惯了好色贪财之徒,没想到竟在困顿之时遇上这么个忠心耿耿的小太监,反教她感叹,对这个小太监刮目相看,又想他所言极是,既无贪念,便无因贪欲而生的烦恼,也不会一失足走到难以挽回的地步。这么思索着,心境大变,不由得对小太监生出更多怜悯慈悲之心,下车亲自把钗环塞在小太监手里,厉声道:
“你既还尊我为娘娘,便要听我的话,现在你就快走,往哪里去就行,万万不可原路回宫,也不要再与宫里有任何牵连,否则才会置我于险境。”
小太监捧着钗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脸上满是为难之色,还要再辩白几句,与程娇目光相交,立刻缩了回去,只好磕头拜别,拿着钗环转身走了。
程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肚子,自语道:
“乖乖,娘亲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吧,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他的性命,教他一生无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算是积了一点功德,往后只要还有机会,娘亲保证只做好事不再行恶,为你多积攒些福气,让你这一生平安喜乐。只不知,倘若咱们娘俩遇险,可会有人救救咱们。”
多想无益,逃命要紧,走得越远程娇就觉得越放心,她自个儿驾着马车往前走上一条山路。眼前这座大山阔大连绵,山坳低洼处勉强可以行车,程娇驱马走走停停,行得甚慢,直到夕阳西下,也没翻过一个山头,孤身一人,难免有些惧怕,寻到一个平坦处停车歇脚,唯恐山中有野兽出没,也不敢下车,啃了些干粮,坐在马车里打起盹来。
程娇这一觉睡得深沉,梦里仍是觉得颠簸摇晃,还是在行车中,暗自叹息命运不济沦落至此。不过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竟像真的一般,努力睁开眼,猛地惊醒了,方才哪是梦里动荡,分明真是马车在颠簸前行。
马车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拉着车拼命地奔跑,山路崎岖不平,又是夜色渐浓之时,看不清去路,马车几次欲翻将过去,程娇在车里甩来甩去,差点掉下去,忍不住惊叫连连,忽听得背后一声怒吼:
“贱人,还我隐仙玦来。”
这一吼几乎把程娇的魂儿吓了出来,暗道:是黄鼬精追来了!顿时懊恼不已:千不该万不该一念之差拿了隐仙玦,我命休矣!
紧接着,霹雳垮啦叮铃哐啷,一阵天旋地转,程娇腹中犹如翻山倒海,脑中混沌一片,身子急坠直下,一股股湿凉之气袭来,好像堕入阵阵浪涛之中,口鼻尽被水堵住了,冰冷彻骨,禁不住连连抖擞,半昏半醒中,双手挣扎着去抓一点什么,摸到滑溜溜一条长蛇般的东西,死死抓紧了,随着那东西来回漂游。那东西突然用力一甩,程娇觉得自己也跟着飞了起来,很快,又平平稳稳落下,掉在层层叠叠一些物什上,身子随之微微起伏。
不多时,程娇从那物什上滚落,似是掉在一张平坦柔软的床上,无比舒展温暖,想看一看是否在梦中,但疲累得睁不开眼来,无意间摸到胸前,叫道:
“隐仙玦,隐仙玦呢?”
惊厥中睁开眼来,眼前闪过一只龙头,双目如炬直视着自己,以为真到了梦里,惊吓中又合上双眼,幽幽道:
“罢了,罢了,还要那劳什子作甚。”
程娇的声音越来越低,人也不再动一动,双目紧闭,管它生死,只要好好睡一觉才是最当紧的。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然,程娇甚至是不愿醒来,只要这样永远地沉睡,无须面对一切,无须面对自己,是多么的轻松自在,褪去肉身的藩篱,只留一丝缥缈的思绪,随着风,爱到哪儿去便到哪儿去,看尽风景不必言说,不失乐趣。意念所到,身心也会追随,仿佛自己真的身轻如燕,魂儿要飘忽去了,但心中依旧恋恋不舍,有个割舍不下的牵挂,不忍连累腹中的孩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为他争取最后一丝希望。在这种力量的驱使下,无论多么倦乏,程娇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时,她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或者自己已经离世了,定了定神,才确信所见是真的。程娇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已落跑的先皇后,更为离奇的时,先皇后的背后探出一条龙来,目光犀利,长须长角,威武凶悍,立起来足有两丈之余,正是程娇先前在梦里见过的那个龙头,这么看来,方才不是在梦中,一切竟是真的了。
程娇眼前的人正是暮雨,暮雨身后的正是潜龙,他两个重聚后暂住在此,昨夜潜龙在山涧里遇到被黄鼬精追杀的程娇,将她驮了回来,那黄鼬精已被吓跑。暮雨识得程娇,便救醒了她,然程娇五脏六腑皆遭重创,性命垂危。
那龙盯得程娇心里直发毛,忽地想起黄鼬精追逐自己时曾抓到的长蛇,隐约记着它也长着同样的龙须,如此推断,那长蛇就是眼前的龙,是它将自己驮了来,先皇后又安顿了自己,才得以残喘至今,又想那黄鼬精没有追杀过来,多半是因忌惮眼前的龙和先皇后,早听闻这先皇后失踪许久,竟是身居于此与龙为伴,想必她定有过人的本事,经此生死危机,程娇自知身子不济,随时都有可能殒命,只希望能保住腹中胎儿,当下伸出手一把抓住暮雨:
“皇后娘娘,是你么?皇后娘娘。”
潜龙猛地伸长脖子,朝程娇龇牙咧嘴,目露凶光,大口悬在程娇脑袋上,只差分毫之距,恨不能将其一口吞下,吓得程娇花容失色,赶紧把手从暮雨身上收回。
暮雨朝潜龙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潜龙会意,望望暮雨,慢慢缩了回去。程娇松了口气,想是自己神情过度紧张,那龙有所防备,于是,她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暮雨轻轻按住她肩头,道:
“你身子不便,且躺着吧。”
程娇眼中含泪:
“娘娘仁慈,不计前嫌,既搭救了我,又这样待我,真教我无地自容,有何颜面面对娘娘,不,你不是凡间的娘娘,而是天上的仙子,身旁有天龙护身,必是法力无边的。从前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娘娘真容,有诸多恶行,你非但没有罚臣妾,还这样待我,如此胸襟,胜得过万千男子。”
这番话说得诚恳,全是发自肺腑。自潜龙驮回程娇,暮雨已看出她命不久矣,念着无论如何曾是相识的,既救不了她,也教她惊吓劳顿之后享受一分安然,便好生安顿了她,一直守在近侧。
直到程娇醒了,看她神色惨淡,失了从前娇媚的光彩,变得孱弱柔和,简直与从前判若两人。面对程娇的夸赞,暮雨不知如何应对,便将话头转了转:
“无论从前有什么,你我毕竟有缘相识,危难之中是该相助的。”
程娇哽咽道:
“娘娘慈悲,我们既是有缘的,必是肯再助妾身一回的,我别无他求,只求娘娘保住我腹中孩子一命。娘娘定也瞧出来我没有多少时日,只可怜我未出世的孩子要被我累及,我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自幼家道中落,双亲故去,被族亲当作行事的筹码来回置换,命途多舛,沾染恶习,看尽了世间女子的悲惨命运,生怕有朝一日沦落为弃妇,一心想争得更多,贪婪无度,不惜自甘堕落,以色侍人,妄想坐上后宫之首,占尽风光,始料不及,盛极必衰,落魄至此,终是害己害人,觅儿柏兰还有许多人,我虽然无心加害,他们却是因我而死。我本想豁出自个儿踩着那些男人达到我的目的,岂知,到头来,我才是被踩的那个,且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甚至连我孩儿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我这样没有廉耻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但我的孩儿是无辜的,不该跟我一起受罪,我自己的错就让老天罚我自己罢,万万不要带上我的孩儿。”
说着,已是泣不成声,虚弱的身子经不住大悲大感情绪起伏,气息不匀,面目无色,提着一口气,继道:
“娘娘,你是神仙,必有法子救救我的孩儿,我死了不打紧,但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我才走得安生,死了才能瞑目,娘娘,你最是心善仁慈的,必也不忍心看我未出世的孩子就此殒命,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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