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客

作者:河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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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烟霜月(10)


      中线战场,定安军正在行军。

      有大魔花强硬撬开最坚实的几个关口,占据了相应的节点,定安军只需要稳步前进就行。五月时,满面风霜的萧木樨也来到了战场。她到达的第一晚就对岱王说:“不要浪费了队友。”

      萧木樨分了一部分粮食与军械给各大山寨水泊中盘踞的叛军。

      这些叛军是她很熟悉的人。她们是原风岑王代衍衡的旧部,天君联合水族瓜分风岑后,她们中的一部分躲过了追杀和连年的通缉,在山水中建立起一个个让驻军头疼的匪寨。

      她们是愤怒的。

      不仇琬作为天君,全天下的摄政王千不好万不好,却不会包括风岑王。

      她原有机会挟持了天君,握着正统去逐鹿天下,可她没有。

      天君要逃,风岑王帮她里应外合。她借道风岑往西南去,风岑王不曾拦她。清扫西南那个大魔窟时,不仇琬力有不逮,风岑王也给她借了兵。

      可不仇琬做了什么?她坐视手下进攻风岑,更派人来指挥,还参与了对风岑的瓜分!可水族哪里适应得了陆地,除了风岑最南端的少部分土地归了水族联盟,偌大一个风岑全都进了不仇琬的口袋!

      她们逻辑通畅,有理有据地愤怒着。

      当萧木樨递来橄榄枝时,她们毫不犹豫地接了。

      萧木樨是策孚王,也算她们的老仇人,可新仇远胜旧恨!这些盘踞各处的叛军得了助力,立刻开始了对旭华君的疯狂反扑,四处蚕食它的力量。

      战场边缘,萧木樨骑在马上,肩上系着件披风,面颊凹陷,面色苍白。她有气无力道:“这样就行了,等她们冲完第一波,我们再上去。”

      君华往那片混乱的战场张望半天,迟疑道:“她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在借刀杀人吗?”

      “当然知道。”萧木樨看了她一眼,说道,“复仇心切是一部分,投诚是一部分。”

      “投诚?”

      萧木樨看她的眼神更怪了些,还是解释道:“天下只剩望青与旭华。非你既我的场面,代恒衍的旧部要是还想混就得找一个下家。”

      对峙多年,积怨太深,风岑旧部是不可能投靠仇琬的。就算她们放下仇恨去投降,不仇琬也不敢信,那么她们只能投靠望青。

      萧木樨说:“复仇当然也是真心的。风岑王……是个君子,连带着她的臣属也算得上君子。但君子不器死士,报了这些仇,她们还得继续生存。风岑复国无望,又舍不得隐居,自然要另寻他法。”

      “说到底,不过是输了而已。”昔日的策孚王突然感慨道,“不仇琬要是能胜了一切,谁会说她背信弃义?史书上顶天一句刻薄寡恩,后面还能补一句实乃帝王心性。”

      “那更不能让她赢了。”岱王说。

      萧木樨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几回试探下来,还是让人摸不准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君华没在意萧木樨的打量,她看着热闹的风岑军军阵,隐约有些猜测。

      三日后,前去攻打某座城池的风岑军没报信回来。不一会,斥候就急忙跑回来,说道:“龙纛!是龙纛!天君御驾亲征了!”

      萧木樨的脸唰地一下真白了。

      君华看向萧木樨,当机立断道:“我带人留守,你去东路拿下先锋岑王城,准备接应平昌侯!”萧木樨在对付风岑人上很有天赋,正好她又怕不仇琬怕得要命,踢后面去别添乱。

      萧木樨自是没有异议,当下就带着人马启程了。

      君华的目光扫过舆图,心中飞快制定了计划。

      中线的军队被大魔花吞了近四分之三,这才会被几支小小的叛军搅得焦头烂额,如今不仇琬来了,定然是带着援军来的。望青先前“攻”下的城池太多,一口根本吃不下,攻下来了也只能草草布置,内里风险太多。

      如果不是大魔花的本体不能长期盘踞战场,后方又急着要军功,君华其实不赞成这样打。

      花费兵力去驻扎一座随时会背刺的城池太不划算了。

      全大陆的氏族在望青出世后断断续续南逃,经营这么些年已经把南部巩固成了铁桶,没有足够安稳的长期环境和充足人手就动手等于白忙活。

      战后,她也只是扎扎实实地经营了靠近己方战线的几座城,保证城池之间能相互守望协作。对于更多的城池,君华只能扣下些有背景的人等着换俘虏,再把它们的物资和卷宗一扫而空。

      现在,她下了命令,将兵力回缩。

      “将军,接下来怎么打?”江薇问她。

      “金丰城以北是我们的地盘,从这座城,向左到同平城,向右到定化城,这条线是底线,一定要守住。”君华说,“不仇琬带了多少援军?”

      斥候说:“从旌旗看,约莫二十万人。”

      “二十万?!”江薇大吃一惊,“她们哪来那么多人?会不会是多带了旌旗,其实没有那么多人?”

      连泽出声道:“有的。她要是想着背水一战,这个数量绝对凑得出来。这还是陆地上的二十万,中线战场打到现在,我们连一尾水族都没见过。水族联盟能出多少兵力我不知道,保守估计也能有个五万。”

      五万,其中包括了水族术士和海族的狂战士。

      江薇虚弱地呻吟一声:“要命了!”

      这会是不仇琬的背水一战吗?

      八成是了。

      有人低声骂道:“她们姐妹俩打仗的路数倒是一模一样!”

      不知是谁喃喃自语:“二十五,不,不止二十五万,三十万?三十万人对十万人……”

      中军帐内,众人皆是心一沉。

      君华问道:“西线现下如何?不是说投入了新军吗?效果怎么样?”

      连泽为难道:“新军对付普通军队有优势,对上大妖就不够看了。中线战线最广,敌军兵力最多,使徒大多派到咱们这。东线临近无尽泽,为了防范水族联盟,剩下的使徒又分走一大部分,留给西线的使徒太少了。”

      偏偏天君把不仇琉送去了西线,再加上三位辅助的大妖,西线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祁访枫原是想把决战场定在西线,原秋朔再往南就是旭华本土,战线越短越好,攻速才能快。可不仇琬也不傻,中线大军压境,水族联盟殿后,直逼她掌控力还不够的裘罗地区。如果祁访枫执意增兵西线,不仇琬就能靠纯粹的数值长驱直入,拐个弯打望青本部。

      ……双方可能会极限换家。

      到底形势比人强,无奈之下,祁访枫也只能被迫拉长了战线,西中东三线各打各的。

      如今,祁雪青帮东线弄死一个心腹大患,飞旌军也集体性歇业。沈列等人没把握和水族联盟正面强上,只能在陆地上折腾剩下几座城池。西线有新式军队,使徒不足,许巢蓝还算稳得住,无非是没有进展罢了。

      队友没法帮忙。而战局胜利与否,全看中线怎么打了。

      定安将军翘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忽然说:“能不能探到她们粮仓在哪?”

      连泽沉吟一会,说道:“我尽力试一试,但即使探到了我们也不好烧。”

      “不必烧,投毒就行。”君华说。

      连泽一愣一愣的:“毒?”

      “大多数毒药气味明显,可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就是发作期长。不过如果能拖个一个多月,保准旭华军的士兵全都动不了。”君华说,“以旭华军现在的后勤情况看,要调配到足够的解药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当初中这个毒,就算是娘娘也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你调理好。”

      这本来就是一种江湖客之间相互警告的手段,药材对于能被这么警告的江湖客来说小菜一碟,本身它们不容易获得。而要给一整支军队解毒,那完全是赔本买卖。下毒成功后,除非不仇琬能就地撒兵成豆,这一关她就难过了。

      连泽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女君啊女君,你现在真是聪明太多了!”

      君华撇撇嘴,她本来也不笨啊!

      连泽笑完了,又问她:“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我须得说句不好听的。解药不好配,毒也不算好找,要毒翻几十万人的大军,这个药量你从哪来?”

      君华说:“全毒到肯定不可能,但大多数是可以的。至于毒药,我前些日子打了秋朔,缴了一大堆呢。”

      “……”

      差点忘了这茬。

      无他,比起望青收服其他国家的动静,秋朔覆灭得太安静。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只是岱王带人去了一趟秋朔,它就完蛋了。倒是解救出来的奴隶让各地执政官头疼不已了好一阵,安置奴隶要钱,而各地的财政都很惨淡。

      连泽说:“行!我这就去查,你们也尽快安排投毒的人手,趁她们还在整军,各项事务都还没落实,我们机会更大!”

      连泽着手去查粮仓的位置,平水莲带人回望青取药,可派谁去投毒,君华就没了主意。

      她挑来挑去,左右为难。

      三天后,平水莲也带着毒药回来复命。她说:“半路上遇到了伏击,药没事,有伤亡。”君华一愣,看向人数还多出几人的队伍,平水莲解释道:“娘娘得知您的计划,就派了人过来帮忙。”

      她说:“都是刚入门的,修行者的气息不明显,藏得好一些就像有天赋的凡人。如果要混进敌后,她是一个好人选。其他人也是如此。”

      “学生?”君华语气加重,似有不满。

      “叛乱的学生。”平水莲说。

      君华哑然:“我知道了。”

      平水莲退到一边,一众难掩紧张的少年齐声道:“愿为殿下分忧!”

      平水莲补充道:“娘娘给了一批新的助燃剂,能用火的师徒都领了物资。娘娘说了,视情况而定,烧还是下毒,让她们自己看着办。”

      此时,连泽匆匆回来。

      她扫了眼帐中情势,对君华说:“时间太短,我没法探查每一座城池,只能挑出几个最有可能的。根据士兵巡逻路线的分析,这些城池里,每一座,我虽仅能精确预测出五个可能的地点,但可以确信无疑的是,实际位置必定包含在这五个推测地点之内。”

      “……五个就五个吧。反正人手够用。”君华说。

      她正要着手编队,一旁安安静静的姚兰生突然说:“将军,我也可以去!”

      君华一愣,却只是笑道:“这回没什么好玩的,下次再让你去,观棋也和你一块……”

      姚兰生看着她:“将军,我去执行任务,不是去玩。”

      君华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消失了,她常年戴着那副银质面具,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凌厉冷漠,气势吓得使徒都后退一步。

      她似乎有些烦躁,上下打量着姚兰生,缓慢道:“你想好了?”

      姚兰生说:“虽说不如使徒,可我有自保的本事。我在衣领里藏了毒,如果被抓,我立刻就自尽,绝不横生事端。”

      “……你母亲当初要我们保护你。”

      姚兰生满不在乎道:“娘要是骂将军,我就哭给她看。”

      “哭顶什么用。”君华嘟囔着,她摆摆手,“去吧去吧,一路顺风。”

      ……

      编队很快结束,作了伪装,各自往目标去。

      君华为着这半宿没睡,忍不住找连泽嘀咕:“这些小孩子真的靠谱吗?”

      连泽点了点编队离开的方向,说道:“别小看她们。有胆子叛乱能没胆子去投毒?再说了,不靠谱也没办法。娘娘本也没想治她们的罪,褫夺学籍就算了,想去别的地方学习也没拦着,可她们家里不肯啊!”

      “说实话,白泽宫这地方有人闹叛乱我还真不奇怪。”连泽说道,“早几年起,有心进步的,孩子又有天赋的就一个劲往里钻,逼得人那叫一个上蹿下跳。这次被忽悠着参与叛乱的孩子大多是那些被逼得最狠的,及时被制住了,生死线上走一遭也吓明白了。”

      “……明白?”

      “这一个两个的,每个都是家里不肯放手,押着她们去宫门口磕头,说要戴罪立功将功折罪,让娘娘保留她们的使徒身份。你以为她们为什么过来?这次要是在战场上立了功,就算有军队编制了,从此往后头顶有君王,其余责令一句不听。”

      连泽说完,就看君华蔫了吧唧地坐在那,好笑地说:“将军啊,你以为怎么有那么多人争着进宫当侍从?娘娘跟前四位王妃姑姑,三个和家里断了关系,一个捅了全家才跑出来。”

      她伸手拍了拍君华的肩膀,宽慰道:“都是一样的道理。您不想打仗,有人盼着打仗。再等几年,都会好的。”

      ……

      姚兰生伸出手,露出个开朗的笑容:“幸会,我是姚兰生,你叫我兰生就好。”

      “……房明珠。”

      姚兰生点点头:“那我就叫你明珠了。”

      有了明确的目标地点,这个任务的难度就在于如何混进城、躲过士兵的耳目。好在仇琬不知道发什么品种的疯,国都的氏族都让她一把拎到前线来。这些氏族没法动物大迁徙似的把家奴都带上,只能到了本地再挑人。

      现在又是战时,流民到处都是。以旭华官僚的管理效力自然是放任自流,不忍见民生疾苦于是赶紧闭上眼睛。正巧氏族又需要补充廉价奴仆,双方一拍即合,棚屋区秒变人才市场,阶级跃迁就在一瞬间。

      棚屋区鱼龙混杂,混乱就意味着漏洞,顶着伪装的两人轻松混进流民中。

      姚兰生提醒她:“表情收住,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就木着脸——流民不会嫌弃这样的食物,你装一装。”

      房明珠看着那个在污水里滚过的馒头,嘴角一抽,忍着恶心想咬一口又实在下不去嘴,干脆揣在衣服里,假装是珍惜地舍不得吃。

      姚兰生看了她两眼,欲言又止,一拍脑袋:“对了,你不用装流民了,就当是刚沦落街头吧。下午会城里有人来棚屋招工,你到时候跟紧我!”

      房明珠只能点头。一整个白天,她都待在那座破棚屋下,坐在脏乱的角落,低着头一言不发。伪装过的头发干枯毛躁,沾着污渍,垂下来就看不见表情。姚兰生则更活跃些,一副害怕又强撑的模样四处搭话,问问城中有几户人家,要不要仆从……

      太阳快落山了,城门终于打开,慢悠悠地驶出几辆马车。

      姚兰生盯紧了马车上的家徽,某辆马车驶过时,她立刻抓住房明珠的手,挤开其他流民,一脸迫切殷勤地扯开嗓子嚷嚷:“贵人!贵人!我们什么都能做!”她的声音淹没在流民五花八门的自我推销中。

      贵人稍稍掀开帘子,看着一群肮脏又瘦弱的流民,一时间面露难色。她年纪不大,随行的老仆不断呵斥流民,场面混乱不已。

      姚兰生看准的时机,扯开嗓子大喊:“贵人!”

      这一声喊足够大声,甚至把小贵人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看向姚兰生,虽说身上也脏得厉害,可面颊圆润,眼神清亮,看着是刚流亡的好人家,身边还跟着个低着头不说话的孩子,瞧着比她还小不少。

      小贵人抿了抿唇,对老仆说:“婆婆,就这两个吧。其他的你再挑挑,我们早点回去,这儿吵得我头晕。”

      老仆忙说:“好的小姐!”她转过头,趾高气扬地对姚兰生两个说:“你们,跟上!”

      姚兰生忙带着房明珠跑到马车后方,低眉顺眼地跟着车架走。房明珠依旧有些不适应,姚兰生拉了拉她,她才不自在地调整了姿态。

      “拉拉扯扯地干什么呢!”老仆呵斥道。

      姚兰生忙说:“这是我妹妹,从前家里宠着,这孩子还不习惯光着脚走……”

      老仆眉头一皱,轿中的小贵人探出头来说:“婆婆,算了,给她们双鞋子,早点回去。”

      老仆应是,身边的杂役立刻拿了两双草鞋过来。老仆冷哼一声:“我家小姐心肠好,赏你们了!”

      姚兰生熟练地做戏糊弄过去,跟着另外五个流民一起走到城门口。这些天到棚屋区找杂役的人家不少,卫兵已经习惯了马车轿子后跟着几个流民,她扫了眼马车上的家徽就放行了,紧紧攥着药包的房明珠这才松了口气。

      马车驶过街道,停在一座府邸前。

      ——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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