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海物语

　　和往常一样忙碌的日子理应在深夜十点结束。但是今天他有访客。距离前台通知他，已经过去了有四个多小时。很难想象那个男人会老老实实地在他的办公室里等待，没准对方不堪无聊早早打道回府。
　　诊所走廊尽头的房间亮着灯。推开门后，坐在沙发上的柯林?罗伊朝他挥了挥手。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棋盘，旁边放着两支高脚杯和一瓶葡萄酒。
　　“来点吗？”回归的金发男人邀请道。
　　“不了，我等会儿还要开车回家。”芬?弗莱明拒绝道。
　　“找代驾就行。没关系，我们可以喝点葡萄糖。”说着柯林从边桌的包里取出两袋透明液体，“别担心，就是从你诊所里买的，发票都还留着呢。你看起来很疲惫。”
　　弗莱明干笑两声，“精力不如当年，或许该早日退休了。”他坐在了柯林对面，看着对方不拘小节地靠在沙发上，身体一下子觉得有些沉。“真高兴你回来了。前些天你不在的时候，人心惶惶的。还有你父亲的事情请节哀。”
　　柯林点了点头，“被人记挂的感觉不坏。”
　　“你见过见波他们了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
　　芬?弗莱明微愣，“那我很荣幸。”
　　“哦，还见过日冕。不过是她来接我的，所以并不能算。”说着柯林微笑，“白雪的那些书你还在看吗？”
　　“嗯，但是看得很慢。近些天忙，又搁置了。”
　　“那有什么收获吗？”
　　“甚微。”
　　“那可以不用看了。”柯林无情地说道，“你追不上她的脚步的。就算全部看完了，也只是认识了过去的她而已。我这次在意大利，见到了她。白雪还活着。”
　　芬?弗莱明的眼中有光闪烁了一下。他喝了口对方给他倒的饮料，甜甜的。感觉奇妙。
　　“她看起来怎样？”
　　“好极了。就是头发全白了。”
　　“全白了？”弗莱明有些困惑。
　　“一夜之间的变化。”柯林轻描淡写地说道，“具体的你可以届时阅读我的报告，一言难尽。总之，她另外给自己找了份差事，而且很满意。”
　　弗莱明短暂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好。”
　　“你的反应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平淡。”
　　“那我应该更生气或是更激动吗？”
　　“那也不像你。”柯林抿了口葡萄糖，挑了挑眉，看得出他受不了那个味道，于是把酒瓶打开，只给自己斟了点佳酿。“你会继续找她吗？”
　　“不会。”弗莱明答道，“她并不想见我。”
　　“这点倒是很正确。”柯林说，“这下好了，原本用来劝说你的腹稿用不上了。”
　　“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这可不好说。”柯林的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这次我还搞明白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白雪不是因为鬼面花会离开的，而是更加私人的理由。换言之，就是你弗莱明。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医生露出了无辜又困惑的表情。
　　“虽然我想你可能以为自己是受害者，但你的女儿至少不那么认为。”柯林用手指轻轻推倒了棋盘上己方的卒，“鉴于你向来比较迟钝，所以我在想作为朋友要不要试图点醒你。你一定是惹她生气了。”
　　“可我们从来没有争吵过。”
　　“你看这才是问题所在。她是含蓄的人，至少在对待你的时候。她积压的愤怒爆发开来就直接离家出走了。在那之前，你至少有不计其数可以挽回的机会。”
　　“我没有很明白。”
　　“雪落在火焰上会先变成水。越是浓烈的爱，就燃烧和蒸发得越快。”柯林说，“不过我估计白雪也能预想到这点，所以她应该会原谅你的迟钝。导火线应该是更具体更显然的事件。仔细回忆一下，在她离家出走之前，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
　　芬?弗莱明思忖了一下，“那段时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们都忙于工作没有见面，只通过软件寒暄几句。”
　　“但是在那些天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甚至上了新闻。”柯林循循善诱道，“你还能记得哪个日子特别忙碌吗？慢慢来，仔细想。对吧，你已经回忆起来了。”
　　“某个星期四的晚上，市里发生了一起由于自动驾驶故障引起的连环车祸。”
　　“是的。”说着柯林又挥手推倒了一大片象棋，“想必那一天你也接收了许多预料之外的病人。很多人伤得很重，需要及时手术。”
　　“是的，由于床位和医生不够，只能对病人根据严重程度排序处理。”
　　“那一天，白雪刚完成任务从机场回城。再之后的故事，需要你发挥一下想象力。”
　　“我不懂你在暗示什么。”弗莱明蹙了蹙眉。
　　“没事，我确实是在暗示。这也是我最多可以做到的事情。”柯林说，“你或许漏掉了非常眼皮底下的线索。”
　　“我知道了，谢谢。”几秒后，弗莱明再起启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为什么要选择我做你的棋友呢？”医生说，“我的技艺平平，应该没法让你尽兴才对。你的身边，也不缺乏才智佼佼者。在我们日常的切磋中，你也总是胜得更多。进行这样的游戏，乐趣在哪里呢？”
　　“为的不是乐趣。”柯林说，“温习也是很重要的。开玩笑的。那你有想过，我为什么会第一个来见你吗？”
　　“不知道。实话说，我有点受宠若惊。”
　　“因为你没有来找我。”柯林笑了，“这意味着我喝完这一杯就能够立刻走人。而卡斯帕尔，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骗他呢。”
　　弗莱明无奈，“他找你差点惊动了警察。”
　　“我略有所闻。所以才没有直接去见他。”柯林又喝了一点酒。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弗莱明说，“白雪的事也让你费心了。”
　　“帮我保守一个秘密就行。”柯林说，“这个秘密你要带进坟墓里。”
　　芬?弗莱明点了点头。
　　“依旧是关于白雪，她邀请我去她那边的组织。”
　　“你答应她了吗？”
　　“当然没有。不然我也不会再回来了。”柯林笑。
　　“然后呢？”
　　“暂时没有然后了。”柯林说，“我想和你说的就是以上这些。但是你要假装从来没有听过。在日后你不得不选择一边的时候，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战友。”
　　柯林举起酒杯，血红的液体摇晃。
　　芬?弗莱明回敬了对方，澄液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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