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他手一扬，挂在石壁上的渗水就像感受到了召唤，细小的水珠彼此不粘连，汇成一条亮闪闪的水链，在他周身一圈一圈缓慢的环绕着，越聚越多。

　　“小心防御，必要时可以御冰。”君蔼对醇音低声说了一句，脚下突然开出了一朵洁白的火莲花，纯白的火焰将他和醇音笼罩在花心。

　　“真火？”金乾诧异：“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用出遇水不灭的真火，我算长了见识了。不过我说病秧子，你真的只会一种术力？”

　　“会几种不重要，只要能让你束手就擒。”

　　“你凭什么抓住我？就凭这副一碰就倒的破身板？回家养十年没死的话再来吧。”

　　金乾半蹲扎马，是武林中人的姿势，两手分别划过身侧，水珠搅动，猛地向前一指，两股水流聚为出山猛虎的幻相，咆哮着向他们卷来。

　　醇音双脚前后错开，凝冰为盾挡住其中一虎，巨大的冲力几乎把他顶飞。

　　君蔼不欲正面交锋，脚步一错，轻巧避开，同时火莲幻化为龙呼啸缠绕而上。金乾不躲闪，调来身遭水链团成一面厚盾，挡向火龙。哧的一声，水汽四溅，金乾步步后退，不可置信的看着火龙破出水盾，对他张口咬下。

　　“好手段！”金乾席地一滚避开，水雾汇成一张无形白网对君蔼当头罩下，扑空的猛虎追回，直冲他背心。君蔼无处可避，屏住呼吸白雾也要往鼻子里钻，霎时一股冰凉湿气侵入肺腑，引得他倾身剧咳。

　　醇音举着冰盾闪身而入，挡开猛虎，并抽出一丝术力凝周围水气为冰珠，再凝冰珠为冰针，飞射向金乾，直接夺去了他对水的控制。

　　金乾蛮不在乎，冰针未到就被他化为绕身水珠：“没用的，水伤不到我。”

　　醇音扶着君蔼：“师父你没事吧？”

　　“不碍。”

　　“我来护您御火！”他擎着冰盾大步跨至两人之间，金乾御着水汽来攻，他就半路截住转为己用，使尽浑身解数不让水汽冲到师父。

　　君蔼在他的掩护下专心御火，在金乾周围结出一朵硕大的火莲，数条火龙从层层莲瓣上清啸而出，纷纷攻向被困中心的金乾。片刻过后，金乾渐渐难以为继，向着醇音投出一个旋转的水轮，水轮半途蹦溅，又化作道道水汽箭刺向两人。那汽箭速度奇快，角度又刁钻，醇音一时没能全部挡下。君蔼在后悉数闪过，一分神，金乾已经冒着被烧焦的风险窜出火圈，向黑暗里退去。

　　“追！”君蔼发令，脚下却一踉跄，险些摔倒。醇音扶过他向黑暗里追去。

　　石室边缘有个不起眼的出口，沿着这条通路追了不久，前方又是两扇开启的石门，石门两旁雕刻成张开的手指，就像有一个石头巨人把两扇门分别拢在掌心一样。醇音站在两扇门前犹豫：“奇怪，去哪里了呢？”

　　左边的石门轰的落下，金乾在内大笑：“石门厚三尺，你们追过不来的。”

　　“可恶！”醇音捶着石门，忿恨不已。如果没有这个人，他们还要在这地下待上多久？师祖和师伯现在怎样？师父还能支撑多久？

　　“君蔼！你过来，我有话说。”金乾隔着门大叫。

　　君蔼眼前已是昏花一片，意识处于崩溃的边缘，依靠醇音的搀扶才能勉强站在那里，就是此时金乾出来，他也再无法应战了。

　　“我在。”他倚着石门，努力保持清醒。

　　“现在觉得怎么样？是不是离死不远了？”金乾大声调笑。

　　君蔼笑笑，攒着力气说了两个字：“……还好。”

　　“你说话了吗？我听不到！”

　　力气渐渐流失，君蔼却警觉起来：这种挑衅毫无道理！他的目的……

　　石头做的手指猛然合拢，千钧一发之际君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还在石门上摸索机关的醇音推出，自己则当即被石手指按在门上。那巨大坚硬的食指扣在他心肺之上，越收越紧，君蔼急急呕出一口血便再也无力挣扎，由着那霸道的力气把胸中的空气和积血缓缓压出。

　　醇音大惊失色，拼命去掰那手指——纹丝不动，用雷去劈，一块碎屑也劈不下来，原来和那九层石门一样是特殊材质制成。他站开一步，御气去断，可数十道气刃过去，上面只有浅浅的白印。

　　“捉住了没？”金乾在那边悠闲的问。

　　“快放了我师父！”醇音死命用气刃去割。

　　“哦！真捉住了！”金乾欣喜。

　　“有本事出来与我一战！”

　　“我不杀小孩。有什么话赶紧和你师父说吧，我要带他走了。”

　　“你休想！”醇音发狂的割那石手指。

　　君蔼垂着眼温柔的看着他，沾了血的双唇缓缓开合： “醇音，下面的路需要你自己来走……无论过程如何，请你坚强些，相信自己……初云山，如今都在你的手中。”

　　醇音跪下来，哽声：“徒儿会尽最大努力，也请师父一定一定不要放弃，等着我。”

　　“……好。”

　　石门轰然翻转，君蔼被带往金乾一侧，醇音被水汽灰尘掀飞，爬起来一看，石门向内的一面朝着他，师父已经不见了。

　　“师父！”醇音扑过去又推又踢。

　　“别费力啦，你师父在我这里呢！”

　　“金乾！我师父如果有事，我今生今世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好怕！”金乾哈哈大笑，石门嗡嗡作响，“放狠话之前先担心自己吧！从另一扇门走，阴阳宗欢迎你！”

　　金乾带着君蔼离开，无论醇音怎么喊话，都无人再答。

　　醇音在石门下坐了半日，无助的望着地上殷殷血迹。师父的血、师伯的血重叠着，在他心中烙下刻骨的痛楚。他开始拼命为自己打气，思考下一步应该何去何从，能为初云山，为被缚的初云山人做些什么。甚至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也收了徒弟，能否做到这个地步？这样的自己，短短几年的相处又能为他传承下什么？

　　要坚强、要自信。

　　他反复默念着师父的话，许久，毅然站起身走向另一道打开的石门。还有那么多事等着自己去完成，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被悲伤和愤怒击倒，更不能逃避。或许不去想多难，不计较后果，只要心无旁鹜的完成自己该做的事，这才问心无愧。

　　石门后的路径幽长，上上下下的绕岛足有半周也不见尽头，幸好也没有什么机关。醇音以为是阴阳宗人对前几个机关十分自信，后面懒得设防。他不知道，是白翁引的这条路避开了所有的机关阵，因为这孩子或许是有用的，白翁不想让他死在阵里而已。

　　终于，前路到了尽头，醇音立于一间方形石室中，对面是一扇精美石门，两个身材魁梧的石雕大汉分立两旁，各伸出一只手托着门顶一个硕大八卦图，对来人方向怒目而视。

　　醇音在门下仰着头打量那八卦，心道这里必是阴阳宗正门了，为何无人看守？他推了推那扇石门，很沉重，但可以移动。闪身进入，内里光线幽微，许久才能看清周围环境。

　　这里是间气派的大厅，棉厚的红毯铺地，猩红的帐幔低垂，所有的桌椅器物都是石雕或珊瑚、贝壳制成，极尽奢靡精致。

　　大厅中无灯，墙壁上变幻着的粼粼水光来自屏风之后的通道。

　　醇音绕过屏风，沿着通道向内，光线越来越明亮，一扇通透垂珠帘之后，有轻轻的人语声传来。

　　“宗主，那个孩子进来了。”完全陌生的声音，年轻，带着一丝冷硬的味道。

　　“哦。”同样陌生的声音，语气平淡，事不关己的态度。

　　“进来。”那个冷硬的声音唤他。

　　醇音心一横，撩开珠帘走了进去。

　　珠帘发出玉珠相撞般的悦耳声响，见到眼前景象，醇音一时瞠目结舌，震惊万分的四下观望。

　　这座高达数十丈的大厅，除了醇音进来的那一面石头墙，其余三面、脚下、头上皆是由纯净透明的琉璃包裹着，整个探向深蓝的大海中，琉璃之外，颜色艳丽的鱼群穿梭游动，纤薄如轻纱的海草随浪起伏，透过琉璃地板，脚下是雪白的海砂，各色明艳的珊瑚和贝类犹如一张天然的地毯，美妙绝伦。

　　他至此才明白：原来，阴阳宗不在岛底，而在海底！走过的那些通路机关，都是通往这里的路径罢了。

　　“看够了吗？”冷硬的声音问他。

　　寻着声音来源，醇音看到有有一个黑袍金面的高个子站在正对面的玉质宝座旁。除了他还有另两个金面，其中一个竟是与他差不多高的孩子。这些人之中没有金乾。

　　三个金面都带着诡异的笑脸面具，看不出表情，当中硕大的玉座雕成了展翅欲飞的凤凰，晶莹雪白，没有人坐在那里。

　　“宗主，这个孩子怎样处理？”

　　“不要事事都来问我。”那个平淡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显得很不耐烦，“金离，你带走吧。”

　　声音冷淡的金面向东一躬身，答：“是。”

　　醇音向东望去，半空里用琉璃台阶架起一个雪白的珊瑚座，一黑衣人松散的坐着，露出的侧颜上挂着一个木制的面具，面具不是笑脸，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死气沉沉。

　　这应该就是阴阳宗主殷如棠了——当年那位蒙受不白之冤，惨遭烈火焚烧，几乎死去的初云山门徒，醇音真正的师伯，也是他的生父。

　　醇音心中如海潮呼啸而过，一时间千万种滋味涌上心头，千言万语积在胸中说不出来，化作一片难言的酸涩。

　　他如同在水深火热中煎熬，阴阳宗主却浑然不觉，甚至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他双目平视着石壁等高处，那里有一个被厚琉璃壁隔开的巨大洞穴，阳光透过海水，照见里面亭台楼阁，花木俨然，好像一处世外桃源。有人影一闪而过，他显出几分兴趣，支着腮看的更加认真。

　　醇音大声诘问：“我的师父、师伯、师祖，我的师兄妹们，他们在哪？快还给我！”

　　沉默中，金离步步走来，醇音感到凭空受了一记重击，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最后一点残余的意识里，殷如棠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无动于衷，那个矮小的金面冲将过来，开口却是个女孩儿：“金离，你干什么呀！”声音却是如此的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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