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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李大人,您说京兆尹大人夸我‘机敏过人’的时候,旁边那几个书吏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坠儿骑着匹温顺的小母马,兴奋地比划着,“还有还有,长公主府上送来的谢礼,那锦缎,啧啧,我摸都没摸过那么滑的!”
李淳看着身旁叽叽喳喳、眉眼飞扬的小姑娘,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此番确实多亏了你,观察入微,胆大心细。”李淳温声肯定,随即又端正了脸色,“不过,坠儿,回县之后,此间种种,尤其是涉及妖异之事,还需谨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知道知道,就说咱们协助京兆府破了桩盗窃杀人案,侥幸立了点功劳嘛!”坠儿满口答应,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显然在琢磨怎么跟相熟的丫鬟婆子“有限度”地吹嘘一番。
李淳岂能不知她心思,无奈地摇摇头,却也由她去了。毕竟,能让这丫头如此开心,也挺好。
两人回到万年县衙,自然又是一番热闹。王捕头等人围着问长问短,对李淳更是敬佩有加。李淳沉稳应对,只将功劳归于上下一心、朝廷洪福,愈发显得谦逊可靠。县令大人也是满面红光,毕竟手下能吏破获牵连皇亲的大案,他脸上有光,对李淳更是器重,赏赐自然也少不了。
坠儿则像只花蝴蝶,飞回后衙她的小小居所,迫不及待地打开长公主赏的那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除了锦缎,竟还有几颗金瓜子!她美滋滋地把金瓜子藏好,又开始翻腾京兆尹赏的那匹湖绉,琢磨着是做条裙子还是换成钱更划算。
然而,坠儿的春天还没盼来,她爹娘倒像是闻着味儿似的,真的来了万年县!
这日,坠儿正拿着小本本(她如今认字更多了,开始尝试记账),蹲在县衙后院跟厨娘核算这个月的菜金,门房老周头探头进来,表情古怪:“坠儿丫头,外面有人找,说是你爹娘和兄长。”
坠儿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地上。
她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麻烦来了。
她拍拍裙子站起身,走到衙门口一看,可不是嘛!她那老实巴交、一辈子在张府庄子上种地的爹娘,还有那个有点木讷但力气很大的兄长,三人穿着浆洗得发白但最体面的粗布衣服,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县衙那对石狮子旁边,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忐忑。
“爹?娘?哥?你们怎么来了?”坠儿赶紧迎上去。
“坠儿!”坠儿娘一把抓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眼圈就红了,“瘦了!是不是在衙门里吃不饱?受委屈了?”
“哎呀,娘!我好着呢!顿顿有肉!”坠儿赶紧说,又看向她爹,“爹,庄子上不忙吗?怎么有空过来?”
坠儿爹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满是局促:“呃……主家……主家恩典,放我们几天假,说……说来看看你,顺便……顺便有点事……”
兄长在一旁憨厚地笑着,递过来一个小包袱:“妹,娘给你烙的饼,你爱吃的。”
坠儿心里暖了一下,但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浓了。主家会这么好心地放她全家假期,就为了来看她这个已经“放良”的丫鬟?
她将家人安置在自己那间虽然狭小但干净整洁的小屋里,倒了水,拿出舍不得吃的点心招待。
果然,寒暄不过三句,坠儿娘就期期艾艾地切入了正题:“坠儿啊,你看,你也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主家……主家夫人心善,惦记着你呢……”
来了。坠儿心里翻个白眼。
“夫人说了,你如今虽放了良,但终究是咱们张府出去的人,有情分在。不能眼看着你将来配个不知根底的小贩或者庄稼汉,耽误了终身。”坠儿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的脸色,“夫人有个远房表侄,家里……呃,以前也是阔过的,如今虽稍稍落了魄,但也是正经读书人,童生功名呢!就是……就是年纪稍大了点,年前没了娘子,底下有一个闺女……夫人说,你要是愿意,过去就是正头娘子,还能带着你哥去他家的铺子里做个帮手……”
坠儿听得心头火起。她就知道!主家这哪是好心,分明是看她如今有点名声,想用她来笼络或者打发那穷亲戚,顺便还能把她哥这个壮劳力捎带上!还正头娘子?这“体面”谁爱要谁要去!
“娘!我不嫁!”坠儿直接打断她娘的话,小脸绷得紧紧的,“什么表侄少爷,我没见过,也不想知道。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主!”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坠儿娘急了,“主家赐婚,那是天大的体面!咱们家什么身份?能说不字吗?你哥还没说亲呢,你要是得罪了主家,你哥怎么办?咱们全家怎么办?”
坠儿爹也在一旁唉声叹气:“坠儿,爹知道委屈你了……可……可咱们的身契都在主家手里攥着……唉……”
兄长低着头,闷声道:“妹,我不想你为难……我没事……”
看着家人担忧又无奈的样子,坠儿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气又闷。是啊,她自己是自由了,可爹娘兄嫂还是奴籍,生死荣辱都捏在主家手里。她可以豁出去,可家人怎么办?
但她绝不甘心就这样被安排命运!她可是要当“女神探”的人!怎么能去给一个老童生当填房?
“爹,娘,哥,你们别急。”坠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事没那么简单。我现在是衙门的人,帮着李大人办差呢!主家就算想让我嫁人,也得问问李大人同不同意!你们先在县里住两天,玩一玩,这事我来想办法。”
好说歹说,暂时安抚住了家人。坠儿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她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去求李大人?
李大人授官万年县尉虽不久,但经长安妖狐案后,名声悄然传开。年轻有为,容貌俊朗,虽家世清寒了些,但一看便是潜力股。于是,做媒的人几乎踏破了县衙的门槛。
这日,县令大人笑呵呵地把他叫到后堂,亲自给他斟了杯茶:“守仁啊,如今你也算立稳脚跟了,这成家立业,家还在前头啊。拙荆娘家有个侄女,年方二八,知书达理,容貌端秀……你看……”
不等李淳回应,县令又压低声音道:“京城吏部王侍郎家,也不知从哪听说了你,竟也有意招你为婿,虽是庶出小姐,但那也是侍郎千金啊!守仁,这可是难得的机缘!”
李淳听得头皮发麻。他如今一心扑在公务上,从未仔细思考过婚嫁之事。而且,不知为何,每次有人提及亲事,他脑海里总会下意识地闪过一个伶牙俐齿、眼睛亮晶晶的小丫鬟的身影……
他连忙起身,对着县令深深一揖:“大人厚爱,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学生如今初入仕途,诸事未熟,唯恐辜负朝廷厚望,实在不敢分心家室之事……还请大人体谅。”
县令虽觉可惜,也不好再强逼,只得捋须笑道:“也罢,男儿志在四方,先立业后成家,也好,也好。”
打发走了县令,李淳回到二堂,却见坠儿蔫头耷脑地站在那儿,平日里那股精神劲儿全没了,活像被霜打的小茄子。
“坠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李淳关切地问。
坠儿抬起头,小脸皱巴巴的,嘴巴撅得能挂油瓶:“李大人……我爹娘来了。”
“哦?那是好事啊,可是家中有什么难处?”李淳温和地问。
坠儿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倒豆子似的把主家要她嫁那个“落魄表侄”的事说了出来,越说越委屈,眼圈都红了:“……我才不要嫁那个什么老童生!我都不认识他!我还想跟着大人破案子,还想学认字,还想以后当个女吏呢!呜呜……”
看着她吧嗒吧嗒掉眼泪,李淳心里莫名地一揪,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护短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沉吟片刻,道:“坠儿,你先别哭。你既已放良,便是自由身,婚姻大事,理应自主。主家虽对你有旧恩,但以此相挟,却也于理不合。”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稳了些:“这样,你爹娘兄长此次来回车劳顿,且在县中安心住下。明日我休沐,便在‘醉仙楼’设一桌便饭,为你家人接风。届时,我自有道理。”
坠儿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李大人您有办法?”
李淳微微一笑,眼神笃定:“放心。”
次日晌午,醉仙楼雅间。
坠儿一家子坐在桌前,浑身不自在。他们这辈子都没进过这么气派的酒楼。桌上摆着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精致菜肴,香气扑鼻,却没人敢先动筷子。
李淳身着常服,更显温文儒雅,他亲自为坠儿爹斟上一杯酒,态度谦和却自有一股官威:“老伯不必拘谨,坠儿在县衙当差,聪慧机敏,屡次助本官破获要案,可谓劳苦功高。本官视她如……如得力下属,亦如晚辈。她的家人,便是本官的客人。”
一番话,既抬高了坠儿的身份,也点明了她对自己的重要性。
坠儿爹受宠若惊,手都抖了:“不敢当不敢当……大人折煞小老儿了……坠儿她、她不懂事,全赖大人教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稍稍活络了些。李淳这才似不经意地提起:“听闻贵府主家,对坠儿姑娘甚是关怀,还为其筹划了一门亲事?”
坠儿娘顿时紧张起来,支吾道:“是……是主家恩典……”
李淳放下酒杯,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本官亦觉得,坠儿姑娘年纪尚小,且于刑名推理一道颇有天赋,正值用心钻研、为朝廷效力之际,实不宜过早拘于家室。再者,她既已脱籍,便是良民,婚嫁自由,即便主家好意,也需得她本人心甘情愿才好。”
他看向坠儿爹娘,目光清明:“至于二老与兄长的身契之事……本官与京兆府几位大人还算相熟。如今朝廷亦有恩旨,鼓励大户人家放奴为良,以示仁政。或许……本官可以代为周旋一二,未必不能为二老和兄长也谋得一个自由身。”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坠儿爹娘和兄长全都惊呆了!自由身?他们做梦都没敢想过!
“大、大人……您、您说的是真的?”坠儿爹激动得嘴唇哆嗦。
“本官岂会妄言。”李淳微笑,“只是需些时日运作。在此期间,还望二老回禀主家,就说坠儿深得本官倚重,衙门公务繁忙,实难离身,她的婚事,本官……自有考量。想必主家也会给本官几分薄面。”
一番连消带打,既许下了天大的恩惠(帮他们全家脱籍),又摆明了姿态(坠儿我罩着,她的婚事我说了算),还给了主家台阶下(衙门需要她)。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恩典!”一家人差点就要跪下磕头,被李淳连忙扶住。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家人,坠儿跟在李淳身后,小步蹦跳着,叽叽喳喳:“大人!您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把我爹娘唬住了!不对,是说服了!还答应帮他们脱籍!大人您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官!”
李淳看着她重新焕发出活力的笑脸,心情也莫名地舒畅起来,故意板起脸道:“本官岂是‘唬人’?所言自是当真。你日后需得更用心办差,才不负本官期望。”
“是是是!保证用心!大人指东我绝不往西!”坠儿拍着胸脯保证,笑得见牙不见眼。
此时,一匹快马正带着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万年县短暂的宁静。信使直入县衙,带来了京兆府的加急公文!又出大案了!这次还是在长安!
李淳拆开公文,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紧紧锁起。
坠儿凑过去一看,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公文上言简意赅:长安城内,接连三位手艺精湛的老工匠——一位玉雕师、一位绣娘、一位乐器师——在各自家中离奇暴毙。死因皆不明,现场无打斗痕迹,无财物损失,唯独他们生前正在制作的、最为耗尽心血的代表作——一件玉器、一幅绣品、一把琵琶——不翼而飞!案发现场,只留下一根……色彩极其绚烂、疑似禽类的羽毛?
京兆府联想起之前的妖狐案,心下惶然,不敢怠慢,立刻行文,再次调派“破案能手”万年县尉李淳,及其“机敏过人”之协理,火速进京协助调查!
得,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又得去长安了。
李淳和坠儿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没了轻松之色。
“色彩绚烂的羽毛?”坠儿摸着下巴,眼睛又开始滴溜溜转,“偷走人家最宝贝的作品……这妖怪……癖好还挺别致?”
李淳收起公文,神色凝重:“事不宜迟,坠儿,立刻去准备。我们即刻动身,前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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