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入瘾

　　许言午几步跨过马路，朝着奶茶店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店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人，正好挡在住了进门的路。

　　他脚步顿了顿，还算客气地开口：“哥们儿，麻烦让一让，我买点东西。”

　　正闭着眼打瞌睡的孟英声一下醒过来：“哦，不好意思。”

　　他说着，屁股却没离开台阶，只是用手撑着地，默默地往旁边挪蹭了一下，给许言午让出了一点点空。

　　许言午正要道谢，但看到孟英声的脸以后，猛地愣了一下。

　　他仔细看了两眼，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带着几分不确定试探着开口：“哎？你是不是……孟英声？”

　　孟英声看着眼前清秀的同龄人，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尴尬。

　　他挠挠头，仔细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是孟英声……不过，不好意思，我好像……不认识你？”

　　许言午薄唇一勾，双手插在兜里，阴阳怪气的：“孟老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咱们在新苗杯的后台见过。”

　　“候场的时候我还跟你搭过话来着。忘了？我也唱须生，决赛唱的李克用。”

　　自我介绍完了，他特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句，“我拿了那场的金奖。”

　　“哦……是你呀。”孟英声想起来了，是那个劝他退赛的“大千岁”。

　　他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热络地伸手：“恭喜你。你那段解宝唱得真挺好的，实至名归。”

　　许言午不跟他握手，目光在孟英声脸上转了转，那点假笑淡了下去。

　　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复杂的意味，像是感慨，又像是纯粹的陈述。

　　“不如你。金奖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也没捞着保送。还是你厉害，有实力，更会做人。”

　　“听说……你直接把银奖送人了？”他挑起拇指，冲着孟英声晃了晃，“高风亮节啊。”

　　“他唱的确实比我好。”孟英声收回手，些微尴尬地插到校服兜里，但嘴上还是认真地解释。

　　“得了吧你，”魏莱嗤笑一声，“人家那是来夸你的吗？你还跟这儿谦虚上了。”

　　他说着，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同样双手插进裤兜，吊儿郎当地晃到许言午面前，毫无预兆地用胸膛顶了对方一下。

　　许言午被撞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见魏莱脑袋四处乱转，夸张地吸着鼻子：“嚯！这哪儿来的陈年老醋坛子打翻了？酸气冲天的，熏眼睛。”

　　“呦，您哪位啊？”许言午稳住身形，歪着身子，视线越过魏莱，落在他身后的孟英声身上，皮笑肉不笑地提高了音量，“孟老板，这您手下的碎催啊？挺冲啊。”

　　“他骂我？”魏莱没回头，懒洋洋地问孟英声。

　　“没，”孟英声的声音平静无波，选了信达雅的翻译，“他说你是我的秘书。”

　　“哦——”魏莱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随即也歪着身子，挡住对方的同时，也上下打量回去，“那你说对了，我专业救驾。”

　　他往前又凑近了半步，几乎贴着许言午的脸：“哥们儿，听我一句劝。人呢，有多大屁股，就穿多大裤衩儿。别硬绷着，再给撑裂了。”

　　“我们孟老板嗓子不在家，随便嚎两嗓子还拿个银奖，保送不是应该的吗？”

　　“倒是你，卯足了劲唱满全场，拿了个金奖又怎么样呢？那我可就得多句嘴了——您那金奖，它该是您的吗？您配吗？”

　　魏莱用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许言午的肩膀：“你要是实在觉得那个金奖烫手，心里过意不去，脸上烧得慌，趁早回家把它拿出来，擦擦干净，恭恭敬敬给我们孟老板送来。也算你高风亮节。”

　　许言午淬了冰的目光，直直地钉在魏莱脸上，唇缝里挤出两个字：“贵姓？”

　　“魏。”魏莱答得干脆，下巴微扬，毫不避让地迎着他的视线，“你呢？”

　　“许，许言午。”他挑眉，“麻烦，让个路？”

　　“您还是绕路吧。”魏莱纹丝不动。

　　许言午心里确实有点怕魏莱，本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原则，打算低头认个怂，绕开这尊煞神。

　　他刚侧过身，胳膊却突然被人一把拽住。

　　他愕然回头——

　　是周新杨。

　　孟英声在看到周新杨沉着脸，径直走来的瞬间，心头猛地一紧。

　　他最不愿看到的场面还是发生了。

　　周新杨的出现，让原本只是呛火的场面，瞬间濒临爆炸边缘。

　　他把许言午拉到身后，自己顶在了前面，眼皮耷拉着，上下扫了魏莱一眼，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在这儿吠得这么响。找事儿？”

　　魏莱嘴角扯出一个混不吝的笑：“怎么，主子出来给狗撑腰了？路是你家修的？老子站这儿说句话也犯法？”

　　火药味瞬间炸开，两人胸膛抵着胸膛，胳膊肌肉紧绷，剑拔弩张，眼看拳头下一秒就要抡起来。

　　“哥！别动手！”孟英声赶紧从后面抱住魏莱的腰，用力往后拽，“别！算了，犯不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许言午也反应过来，赶紧抱住了周新杨的胳膊，试图将他拉开。

　　魏莱梗着脖子，眼睛还死盯着周新杨，但到底被孟英声拉着退了一步。

　　而周新杨阴鸷的目光从魏莱脸上刮过，最后落在孟英声那双手上。

　　这就是他嘴里的“和魏莱没关系”。

　　自己给他吹个头发，他都连躲带抖的，现在倒是分外热情。

　　他点点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啊孟英声。”

　　孟英声还在气周一的事，低着头也不想跟他说话，拉着余怒未消的魏莱转身：“学校开门了，我们走。”

　　“孟英声。”周新杨的声音追着他的背影，也跟着转了过来。

　　“有事吗？”孟英声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动作没停，腿一跨，利落地坐上了小电驴的后座。

　　“一会儿见。”周新杨站在原地，脸上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最好别。”孟英声伸手抱住魏莱的腰。

　　小电驴发出一阵轻快的嗡鸣，载着两人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道背影。

　　许言午看看那绝尘而去的两人，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身边，气压低得吓人的周新杨，脑子一转，福至心灵地凑近了些，试探着问：“哥，你跟他们……认识？”

　　“嗯。”

　　“哦——”许言午拉长了调子，自觉窥见了隐秘的真相，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那个孟英声，以前是……哥你捧的小角儿？”

　　“什么捧角儿？”周新杨皱起眉，视线终于收回来，落在许言午带着讨好笑容的脸上。

　　“哎哟，哥，咱们都是成年人，圈子里那些事儿，还用得着我说明白嘛。”许言午笑得更加意味深长，语气里带着点心照不宣的暧昧，“不过要我说，孟英声可不像好拿捏的主儿。”

　　他边说边又凑近了些，自荐枕席似的，“哥，我不一样。您要是真能帮我在于大师那儿说上话，让他收我当徒弟。”

　　许言午眼波流转的，拍了拍周新杨的胸膛，赌咒发誓：“您以后让我往东，我许言午要是往西看一眼，都算我不懂事。”

　　周新杨盯着他看了两秒，脸上的阴鸷渐渐化开，转而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抬手，拍了拍许言午的肩膀，又捏了几下：“你倒是比他会来事儿。”

　　“都这么说。”

　　“去买奶茶，我在车里等你。”

　　许言午动作利索，没让他等太久，很快点完单，捏着找零和剩一大杯的钱钻回副驾，主动将剩下的钱递过去：“哥，这是剩下的。”

　　“拿着花吧。”周新杨懒得看，叼着一根烟，目光斜瞥向后视镜。

　　他降下一点车窗，慢慢启动了车子：“我平常不怎么听戏，也不懂你们行里的规矩。给我说说，你们这圈子里，一般是怎么捧人的？”

　　“简单，撒钱呗。”许言午也不矫情，把钱揣回兜里，通过后视镜去看周新杨的眉眼，“置办行头、送花篮、包场子、再拿钱买通稿，往天上吹，吹成百年难遇的名角儿苗子。”

　　他靠着椅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更直白的东西，“或者，更干脆点，金主出钱出力，角儿嘛……总得表示表示。”

　　“这不跟娱乐圈那套一样？”周新杨嗤笑一声。

　　“角儿是变了，演的还是那出《卖马》，但能坐在台下捧角儿的人，换汤不换药。”许言午笑了笑，话锋一转，把手心摊开，伸了过去，“不过好歹顶着个‘传统艺术’的名头，说出去总比娱乐圈好听些，美其名曰‘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嘛。”

　　“干嘛？”周新杨看着他伸过来的手。

　　“没找着烟灰缸，哥您委屈一下，弹我手里就成。”许言午语气自然，仿佛理所应当。

　　生在新时代的周新杨确实没见过这阵势，一时有点愣怔。

　　许言午见状，便自然地从他唇间将那支烟取了下来，指尖轻弹，一截烟灰准确落在他白皙的掌心。

　　随即他又将那支烟递了回去，脸上依旧挂着笑，看不出半分受了折辱的样子。

　　周新杨侧头重新叼住烟，按了下喇叭。

　　门卫大爷虽然不认识这车，但那车牌号实在太过扎眼，只当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利落地升起栏杆，还殷勤地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

　　“你跟孟英声同岁吧？”周新杨打着方向盘，忽然问道，“这老油子做派，跟谁学的？”

　　“跑码头嘛，总得自己长点眼力见儿。”许言午答得滴水不漏。

　　“你毕业了？”

　　“算是吧。”

　　“算是，是什么意思？”

　　“不怕哥您笑话，”许言午笑了笑，语气里带上点自嘲，“我学习不大灵光，正儿八经考大学挺难。所以休学了一年，想着多跑几个大赛，看能不能搏个保送名额。”

　　他顿了顿，接着说：“梧桐最近有比赛，就想着过来看看，听说您是梧桐顶硬的人物，求着人要了您的联系方式，拜拜码头，还怕您看不上我，不肯搭理呢。没想到，您愿意给我引荐于老师。”

　　周新杨没接这话，把车稳稳停进车位，熄了火。他侧过身，盯着许言午：“那你觉得，孟英声有没有金主？”

　　“有啊。”许言午歪头，答得干脆，嘴角还噙着那抹笑，“而且，来头还挺硬。”

　　“多硬？”

　　“我看比钻石都硬，”许言午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声音也冷了几分，“新苗杯那个保送名额，我原本是十拿九稳的。”

　　许言午耸了耸肩：“结果临门一脚，我后面那位靠山亲自给我打电话，说我‘不懂事儿’，抢了人家小孟的风头。然后，我的保送就没了。”

　　周新杨眯起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他就知道，能把魏莱训的跟狗一样，孟英声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

　　“后来我一琢磨，人家势力这么大，万一记恨上我，随手把我这吃饭的家伙砸了可怎么办？”

　　许言午又笑了起来，豁达的有点过头：“正好，他因为发烧住院了，我就想着买点东西去探望一下，顺便攀攀交情，背靠大树好乘凉嘛。结果您猜怎么着？”

　　周新杨没说话。

　　许言午自讨没趣，耸耸肩，自顾自说了下去：“结果我连大门都进不去，人家住的是瑞士人开的私立医院，最顶层的特护病房，啧，那视野，拉开窗帘就能看见红花特区。”

　　他伸出五指，在周新杨面前晃了晃。

　　“一天——这个数，五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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