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熙录

　　云锦熙脑子里有了号称卤鞋底也好吃的万能卤料配方，大致估量了一下所需材料。

　　等算完，少女等不及，把餐馆和小摊逛完一遍，就兴致勃勃地又跑回杂货铺，
　　花椒，八角，葱姜蒜，蚝油生抽料酒这杂货铺都能找到，唯一缺少一样——干辣椒。
　　云锦熙问店主：“你这有辣椒吗？”

　　店主一脸茫然：“拉……脚……？这是什么食材？”

　　“是——辣——椒——第四声和第一声!红红的，尖尖的，亮亮的，像手指，又像月亮!”
　　云锦熙尽力解释，连说带划。

　　杂货店女人拜拜手。
　　“你说的这种东西，我长那么大，可没见过嘞!”

　　在她那个世界，辣椒是明清时期随着土豆番薯一同进了中原，而在这个架空世界，辣椒似乎也没有踪影，连杂货店老板都不知道。

　　少女有点沮丧。
　　虽说卤料配方不是非要辣椒不可，缺了也不伤主体，但清水镇这边多雨，地势低，湿气重，若是能找到辣椒，祛湿去寒，成为另一个卖点，是再好不过的。

　　背着箩筐里叮叮当当一堆东西，云锦熙迈出了铺面。
　　外头日光白茫茫的，耀得她眼疼，使她条件反射般分泌出泪水。

　　她在进镇的路上就打算好了。齐止南的陪礼，现在是她的钱，被她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创业基金，用来买卤料铺所需的食材。
　　第二部分，生活基金，用来采购添置些齐止南昨晚念叨的东西。
　　第三部分，应急基金，用来防止家里人谁突然病倒了的救命钱。

　　镇上有两家卖肉摊，云锦熙跑东又跑西，精挑细选出七分熟三分肥的五花肉。
　　她第一次做，即使有系统菜谱加持，也难免谨慎再谨慎，便选了油水比较多的肉，利于操作。
　　她又买了点千张，打算卤肉的时候顺便卤了。

　　少女真觉得自己在负重前行，背后的重量如有千斤，可还是没采购完。
　　难得来镇上一趟，她想把事情办圆满些。

　　齐止南说被子太厚了，她的衣服少了。
　　云锦熙觉得暂时都不打紧，天热了被子就盖肚子一小片，何必多买夏被？
　　家里的钱要合理用，到时候不行了再说。
　　她的衣服确实只有两套，一套干活用的，一套睡觉穿的。
　　可她是个女子，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什么？

　　倒是齐止南，比她多一件结亲红服。
　　说来惭愧，云锦熙和他结亲时穿的依旧是灰扑扑的麻衣，穷到连结亲服也没有。

　　不过，他是一名男子。
　　这武周国的男子，受妻主宠爱的程度就体现在衣着打扮上了，谁若是成天和邻里打照面时露了怯，大家便都能看出来这人家里不和，侍妻无道，不得妻主宠爱，纷纷要在背后嚼舌根说道说道的。
　　村子又小，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天就能倒腾个遍，让那男子抬不起头来。

　　云锦熙只是路过布庄，站定多看了两眼，便被里面的老板郎看出破绽，三言两语套出她家里刚添了个美夫郎，给她一顿灌输风土人情。

　　“这下晓得了吧？这名声啊，对男子太重要了，不止是未出阁前，结亲后也是如此。女人总是五大三粗的，不知道这些，我也就不说了，可我偏看你是个懂得疼人的，这才多说了几句。你看我这布料这花色这剪裁，都是顶顶好的，都是最时兴的，你夫郎穿出去啊，别提多有面子了，整个村里的人都要羡慕他有那么宠他的妻主呢。”
　　老板郎让云锦熙放心摸桌上的布料。
　　“你自个摸摸，是不是？你再翻翻看。”

　　云锦熙差点动摇。
　　“不行，我们家穷。”

　　老板郎惊讶于少女的坦诚。
　　这又穷又拧巴的人见多了，又富又抠门的人也见多了，但穷的坦坦荡荡的还真少见。
　　但刚才他废了那么多口水，现在非要做成这单生意不可。
　　“哎呀，穷也有穷的过法呀，穷也有穷的穿法呀，难道你舍得你夫郎被人欺负？”

　　他是算准了云锦熙是个心软的妻主，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云锦熙想了想生活基金剩下的分额，也够买点男子的必需品，就说道。
　　“那可有便宜点的？”

　　老板郎登时一喜，快步走到几件衣裳前，回头招呼：“这些都是便宜又结实的，款式也新，就是没有刺绣，这才压下了价格，一般人我都不卖呢。”

　　云锦熙呵呵一笑。
　　她天天装傻子，但又不是真傻子。
　　有买卖谁不做啊？天天就会哄她这种老实人玩。

　　但少女不挑明，查看起那几件衣裳，相中了件豆绿的，撩起摸了摸布料，心中满意，面上不显，尽量不漏怯。

　　云锦熙对自己说，砍价挑战来了!
　　她平时没砍成功一次，每次都是被人轻飘飘几句忽悠过去，最终买了以高昂的价格买了廉价的东西，是老板们眼里初出栏的肥牛羊。

　　面前的老板郎见她不说话，连忙挑起话头。
　　“你这眼光真不错呢，豆绿色衬人白，而且素净淡雅，有钱人家的男儿也钟爱这个颜色。”
　　他笑呵呵的。

　　“多少钱？”
　　云锦熙才张口就看到老板郎眼前一亮，便知道自己太急切了，补救一下。
　　“你这衣服也还行吧，一般般，布料有点糙。”

　　“诶呦呦，我的姨姥姥呀，我这里都是最实惠的价格，十五铜板，良心价。一分价钱一分货呀，你要便宜的，我就给你看了。好的不是没有，这不是你不要吗？那边还有三十铜板的，质量更好。”
　　老板郎不着痕迹地推销起来。

　　“十五铜板？”
　　云锦熙心想也不是不行，但脸上蹙起了眉。

　　“这可是最低价了!”
　　男人强调。

　　少女咬咬牙，转身就走。
　　“我家穷，真的买不起。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更便宜的……”

　　老板郎见她不似作假，挽留道：“别!十铜板!”

　　少女装听不见，背影决然。

　　男人一急，大喊：“我再送你一个素钗!”

　　云锦熙眉开眼笑，回头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就这样，云锦熙抱着衣裳和钗子出了布庄。
　　那钗子是全新的，桃木油润，刻成了桃枝，顶端两三朵花，俏丽淳朴。

　　老板郎本是看她老实，才非要和她做生意，看看能不能敲一点，谁知道最后价格被这状似老实的少女打下来了，自己还倒贴了一钗子？

　　云锦熙开心无比。
　　没想到砍价也没什么难的!
　　只要把之前揣摩别人心思的精力用来思考如何达成自己的目标，就能做成很多以前觉得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她不忘齐止南的愿望，把豆苗和春蚕一并买了，给少男找点事情做，防止他在家里闲下来，又开始多愁善感，哭哭啼啼。

　　傍晚，云锦熙才到家。

　　齐止南一直翘首以盼，等着妻主回来。
　　黄昏将近，他越是心慌，总算是盼到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路的尽头，便小步奔上去。

　　“妻主，你回来了。”
　　少男温丽笑着，眼眸水亮，伸手想接点云锦熙身上的东西。

　　云锦熙拒绝了。
　　“我回来啦!你别帮我，我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掉了一个部件别的都要掉。”

　　齐止南只能陪着少女沿着小路到家门口，再麻利地把东西卸下。
　　“晚饭做好了，妻主，你累了一天，先吃饭。”

　　少女此时异常兴奋，以至于感受不到饿意。
　　“我等会再吃，现在一点也不饿。”
　　“你听我说，这个是油盐酱醋调味品，这是一铜钱三个的木碗，这个是店主说三个月内坏了可以保修的笤帚，这个是你说的贡品……”
　　“还有，你不是想在院子里种豆子榨油吃吗？这是豆种，正巧清明快到了，种瓜点豆。你要的蚕我也带回来了家……”

　　齐止南越听越想落泪，最后也便真哭了出来。
　　从来没人这样记住过他的话，就像……就像真正看见他了一样。

　　云锦熙正把东西一一摆出来给他看，一抬头就看到他哭得梨花带雨。

　　“怎么又哭了？”
　　云锦熙也容易内耗，但似乎不怎么掉眼泪。
　　她记得，她第一次哭是姥姥走了，从此以后便没哭过，被人欺负得再很，也只是默默忍着，和牛真是没区别。

　　“谢谢妻主记得我那么多要求……”
　　少男一下子主动跌进她怀里，借她的力量才能站稳，清亮嗓音哭腔严重。

　　云锦熙不敢动，等他平复完心情，这才推开他，把最后两件掏出来。

　　少女难得迟疑。
　　“这是我给你买的衣裳，你没说要买，但旁人都说很必要。”
　　“那人还送了咱们桃花钗。”

　　齐止南愣住。
　　他才知道，喜到极点了，居然会想怨的。
　　怨她对他这般好。
　　怨她出现得那么晚。
　　怨她让他的心满胀，快要塞不下对她的浓烈情感。

　　他忍住泪，接过豆绿衣衫，仔细打量着，声音哽咽，难得放肆。
　　“妻主，你扯些布回家我自个绣就是了，何必给我添置衣裳？”
　　齐止南轻轻在嘴上埋怨她，手上却拾起那钗子，插进自己发间，问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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