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父

作者:中原老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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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堪怜


      帝王一身玄金宽袍大袖,端坐在案后。

      “文冕,近前来。”

      裴文冕步步靠近,跪坐在侧。

      帝王摘去裴文冕碍眼的官帽,束发的黑纱巾和簪子也去了。青丝如瀑,垂落在她纤瘦单薄的脊背后。

      雪肤红唇,仙姿玉色,眸光滢滢,冷淡的眸透出几分濛濛之色,墨发轻披,美得摄人心魄。

      却如一尊冰雕,任由帝王摆弄,恭顺中带着止不住的无情,如鲠在喉般梗在帝王心头。

      一缕发丝随风轻拂,落在裴文冕唇上。

      帝王伸手,触近裴文冕朱唇,欲为她拿开。

      裴文冕纤长眼睫微颤,闭眸侧脸。

      他滚烫的指尖,擦着她凉润脸颊而过。

      帝王脸色分外精彩。

      那一瞬,她半阖的眸子里,掠过的倦意和厌烦,躲不过帝王的眼。

      无时无刻不迫帝王忆起,裴文冕留在他身旁,不过是不愿再待在阴暗潮湿的天牢中。

      ——纵他本也不会让她待那么久。

      裴文冕睁眸,抬眼看着帝王神色,主动靠近了,双手轻轻握住他一只手,缓声道:“是我错了。”

      帝王捏着裴文冕颊侧软肉,笑不入骨,“哦?朕怎么不觉得你错了?”

      裴文冕垂首。

      “看着朕,”帝王两指钳住裴文冕下颌,迫她抬头,逼视那双淡然眼眸,“夜夜同榻而眠,你还是一点都不上心。”

      裴文冕目中渐渐凝起水雾,“您还要我如何上心?我在您面前,和您的奴才有什么分别?我对您百依百顺,可您呢,应我的事,连一日功夫都不到,便翻脸无情。”

      “你叫赵福全进来,看看他当奴才,可是你这样当的,”帝王嗤笑,只觉荒谬,“你还真不如一个奴才对朕上心。”

      裴文冕张唇欲言,却被他封唇堵了去,一手被他紧攥着,一手抵在他硬邦邦的胸前,怎么也挣脱不得。

      帝王纵情掠夺,低眸时,见她双腮绯红,可一双眼睛里,却满是清明,浑不似他迷恋。

      “朕听说,女子有磨镜之好。”

      “文冕,你可知道?”

      他一错不错地盯视裴文冕,见裴文冕脸色几变,茫然、惊愕、羞愤一一掠过。

      最终裴文冕抬起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无耻!我绝无此癖!”

      帝王嗓音沉沉,“可一个人心里,只有住下了另一个人,才再容不得旁人。若如你所言,你又为何迟迟不对朕动情?”

      裴文冕切齿,“你我如何,旁人不知,你还不清楚么?若非昔日牢中相逼,我又岂会委身于你!”

      “同朕在一起,辱没了你不成?”

      裴文冕低声道:“厚颜无耻。”

      而后便撇过头去,再懒得看他一眼。

      帝王掀眸,“你放肆。”

      裴文冕道:“您看不出来吗?待在宫里我不高兴,和您翻云覆雨我难受。”

      “您给我多少,我还您多少。您什么都不愿意给我,还妄求我能给您什么?”

      帝王攥拳,手背上青筋浮动,竭力避开裴文冕略带嘲讽的眼眸。

      “华服美酒,金银珠玉,奴仆成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朕给你的,还不够多?”

      “可这些,我都不需要。”

      帝王微愕。

      眼前的文冕,仙姿玉色,清冷淡然。可口中说出的话语,又如此刺耳。

      “无论是谁,只要给了你想要的,就能如朕一般待你?”

      “您自有分辨。”

      “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廉耻?”

      “廉耻?”裴文冕嗤笑,“您和我提廉耻?您既要我忍下羞辱与您待在一起,又要我忠贞不渝待您死心塌地,世上哪儿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

      帝王偏过头去,脊背紧绷。

      再多看文冕一眼,他怕他会忍不住再叫她伤心。

      裴文冕却缓缓靠近他,凉润手指抚上他脸颊,在他渐粗的呼吸中印上他唇瓣,看他难以自抑地闭眸喘息,而后淡笑着分离,近乎鼻尖相蹭地注视着他。

      “文冕,”她眼眸里依旧平静,帝王心头那团暗火,却一消而散了,涌出一丝热意来,轻柔地捧住她脸颊,呢喃道,“我们不要那样了,好吗?”

      裴文冕牵唇,“为什么不呢?您要我懂得廉耻,可最爱我不知廉耻模样的人,是您。”

      帝王手下收紧,瞧见裴文冕蹙眉,又松开了。

      他初闻磨镜之好时,甚是惊悚。

      虽不愿意将这样的事联想到文冕身上,可又容不得他不疑。

      文冕来历不明、身份不明,他初见文冕时,文冕已经二十岁。那二十年里,他一无所知。

      后又五年,文冕极少同人交游,但接触过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里,十之八九都是男子,可文冕却一个都没有动心。

      即便是他,日则同食夜则同寝,她应付他也只像差事。

      叫他如何不疑心。

      却不知因何,话赶话到下不来台的地步。

      可即使到了如今的地步,知晓往日那些令他为之狂热的时刻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也还是不愿放手。

      文冕有一句话说对了,最不知廉耻的,一直都是他。

      “你说,你错了。”

      “可您方才才说过,您不觉得我有错。”

      裴文冕听到他压抑的喘息,眸中掠过冷意,并不打算低头。

      她侧过眸去,白皙指尖紧攥衣袖,听到自己不带一丝起伏的声线,“您说我错了,那您就像在天牢里一样,再让杨节送一杯毒酒给我好了。”

      下一瞬,帝王双手猛地搭上裴文冕肩膀,“你……你说什么?”

      裴文冕掀眸,直视他漆黑眼眸,“您让杨节,再送我一杯毒酒好了。”

      一字一句,仿若扎在帝王心头。

      险些,他就失去了文冕!

      “赵福全!”

      赵公公心头一突。这位御前一向得脸的公公,极少听到这样饱含雷霆之怒的传唤,猜测着里头闹了何等矛盾,恭恭敬敬拱手快步趋入。

      却不想,这火是冲他来的。

      吃了帝王一记窝心脚,赵公公嘴角冒出血丝,跪地叩首,“陛下,陛下,奴才死罪!敢问出了何事?”

      帝王呵笑,“来人,将他押入地牢,好生伺候。”

      被侍卫蛮横拖着,赵公公抬头,与帝王身后的裴文冕对上目光。

      那样冷淡、平静。

      裴文冕手肘撑在案上,“不要审,不要用刑。”

      赵公公眼角闪出泪花,“奴才谢娘娘!”

      “不必谢我,”裴文冕看向帝王,淡然冷漠,“杀了他,杀了杨节。”

      赵公公登时脸色惨白,无力垂首。

      帝王道:“赵福全是跟着朕的老人了,总要审一审。至于杨节,高回乐——”

      高回乐止步殿外,“臣在。”

      “持朕手谕,去拿杨节。后宫之中,仔细排查,凡是牵涉进此事及作奸犯科者,一律严惩,遇赦不赦。”

      满殿风雨凄凄,本就肃穆的大殿如今更是压抑得令人心惊。

      侍卫押着赵公公往地牢去,高回乐也领命离开。殿内少了许多人,持戟郎中手中的三尖戟无声映在窗纸上。

      裴文冕倒了杯清茶,眸光自始至终未曾落在帝王身上。

      他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只想试探心中猜测,不曾想牵扯出这桩事来。

      但总归是失望的。

      若说帝王不知道杨节悄悄送毒酒给裴文冕,那便是蠢。若说帝王知道,这么些天里,他都装作不知,享受着裴文冕的柔顺,到了事发这日,还能大义凛然地处罚杨节与赵公公……

      赵公公被拖着离开时,看向皇帝的目光,还是充满了感激的。

      裴文冕无声一笑。哪一种,她都不喜欢。

      帝王拦住裴文冕肩头,将人带进怀中,低声道:“文冕,是朕疏忽。”

      裴文冕道:“磨镜之好,是不是赵公公对你说的?”

      帝王未语,凤目紧紧盯着裴文冕。

      裴文冕搭上他的手,转眸看他,“不是我不爱您,是您的宫里,没有人希望您爱上我。”

      “我从没有对赵公公做过什么,他却如此离间你我。我不相信,赵公公没有动过杀我的念头。”

      帝王道:“他不会动手。”

      裴文冕眸光渐冷,“可他能进一次谗言,您又能保证,他不会进下一次吗?说不得下次,你我就因他永别。”

      “文冕,”帝王伸指抵在裴文冕唇上,“不要说这些,不会的。”

      裴文冕移开帝王的手,“可我们的一切,都是错的。”

      在帝王渐趋不耐的目光中,裴文冕道:“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点美好可言。”

      “别说了。”他听不得她将他们的一切都看做失序,重重碾上她的唇,“从前没有,以后也会有。只要在一起。”

      裴文冕微微喘息,“不会的。”

      帝王指骨捏得咯吱作响,目如鹰视。

      在他的忍耐耗尽之前,裴文冕道:“与其将错就错,不如重新开始。”

      “您和我,都忘却怨恨。我会重新认识您,试着真心实意地爱上您。”

      帝王呼吸顿窒,耳边不断萦绕着裴文冕的话。

      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无本的买卖。

      赌输了,文冕也不可能逃离他。再差,也差不过如今他和文冕相视如仇雠的局面。

      赌赢了……

      帝王道:“要怎么做?”

      “陌生人,当然要先认识一下,”裴文冕抿唇淡笑,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裴文冕,今年二十五岁,一个人在大魏。很高兴见到你。”

      帝王微微疑惑,直到裴文冕笑着将手又送来些许,才犹豫着伸出手,几乎是触类旁通,“文冕好,朕名丹辞,大魏闻氏皇族,年方二十。朕富有四海,未有家室,长辈中仅余几位宗亲。很高兴见到你。”

      “年方二十?你是嘲笑我比你年龄大吗?”裴文冕与帝王两手交握摇晃,抽手时,他反而握得更紧,让她动弹不得,“你太冒昧了,这才第一次见面。”

      帝王松手,耳根微红,“没有嘲笑。接下来呢?”
      这样的文冕,虽然有些失礼,但却是活生生的,而不是泥塑木雕一般令人无力。

      “我不想我爱上了你的权势地位,却唯独没有爱上你,”裴文冕声音很轻,“我二人独处时,不要再自称朕。我叫你的名字,你叫我的名字。好么,丹辞?”

      丹辞。

      轻缓柔和的嗓音飘入闻丹辞耳中,霎时教闻丹辞骨软筋酥。

      没人敢这么叫他,只有一个人。

      没人敢犯他名讳,即使皇位更替,文冕叫的,也只有他一人。

      “文冕,朕...我,都可。”

      裴文冕一笑,“你适应得很快。”

      微风穿过,闻丹辞嗅到裴文冕衣发上的清香,倾身靠近,手指触上裴文冕下巴,低头欲吻。

      裴文冕摇头,“你更冒昧了。”

      闻丹辞失笑,竭力挪开目光,跌坐回去,“是,实在不该。”

      裴文冕捡起发簪和官帽,重新束发,“酉时见。”

      “文冕去哪里,”闻丹辞握住裴文冕手腕,凤眸半阖,“这还不到一刻钟。”

      裴文冕心想,这些日子分明日夜相伴,他倒是不见外,还真忘掉了过往。

      “我到前宫衙署里上值,你在紫宸殿批你的奏折。等忙完了这些杂事,酉时下值之后,就是你我的时间。届时,你到宫外寻我。”

      闻丹辞权衡几息,复问:“午时可要共进午膳?”

      裴文冕微微诧异,“今日忙碌,恐怕不行。”

      闻丹辞笑道:“我等你闲适的那天。公余之暇,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知道了。”裴文冕应下,走出紫宸殿,回头望了一眼,正对上闻丹辞含笑的视线。

      她转身继续走,抬手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咽喉,将那阵反胃之意压下去。

      原来,他想要的,是这个吗?真是荒谬。

      闻丹辞提起朱笔,望望裴文冕背影。

      方才一幕幕,虚幻到闻丹辞以为是梦一场。

      文冕的目光不再掠过他,眼中盛着他时,几乎令人窒息。

      真也好,假也罢。

      既已开场,闻丹辞就绝不容谢幕。

      即便是裴文冕也不行。

      就算她心生悔意,也只能将错就错,继续对他哭、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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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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