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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旧梦15
几日后,花想容换了柳祀遥常穿的衣裳,带帷帽遮住面容,领着桃桃坐上了前往云中的马车。
柳祀遥怕事情露馅,在她们临行前一天就已和花想容换了住处。那夜她坐在院中,看着花想容种的那几株不知何名的花,心里五味杂陈。
慕容洵这次要走,怎么没听说要带未婚妻一起?
自打在陆虞书和李言瞳的婚宴上知道了这个秘密,柳祀遥就一直在好奇慕容洵的未婚妻究竟是何方神圣。她不是没想过找人打听,但碍于身份和面子,最终还是退缩了,硬生生把自己的好奇心咽了回去。
说实话,在幽州呆了这么久,柳祀遥还没听慕容洵提起过自己的未婚妻,更别说去找这位姑娘见面了。
她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或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亦或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准还会些武功,总之肯定与慕容洵门当户对
柳祀遥自认为前几样才艺自己多少都占一点,可她的身份和慕容洵差太远了。
马车带着漫天尘土离开的时候,柳祀遥就躲着不远处悄悄看着。她提前写过一封信,原本想是让花想容到云中后交给慕容洵的,但最后还是烧成灰扬了。
反正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何必给他留那点念想。
近来幽州设了宵禁,夜间还派了专人在各条街巷巡逻。其实段和发兵的消息刚传出来时,就已经有不少百姓向南逃难到大齐了,剩下没走的那些,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因此就算是白日,城内也没多少行人。
自从住到花想容家后,柳祀遥一连失眠了好几个晚上,总要熬到天快亮才能勉强睡着。她从旧宅搬走的时候只带了慕容洵送的那把剑,以及少量供自己路上开销的银钱。
该去哪里呢?在那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柳祀遥反反复复地问自己。
去大齐的都城?可花想容警告过她不许去金陵,她没问出原因,也没胆量自己去一探究竟。
去邺城好像也行,可再遇上晏清都和江雪的话……怎么跟他们解释呢?
要不,索性走远些,去凉州吧。
柳祀遥突然又开始担心自己会死在离开幽州的路上。说不怕都是假的,毕竟往后孤身一人,如果真的惹出了什么事,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赶往云中的一行人在途中停下找客栈歇息时,等了许久也未见柳祀遥出现,李言瞳走到马车旁喊了她几声,见没有应答,便掀开车帘探头进去瞧了瞧。
只见桃桃缩在角落里睡的正香,而“柳祀遥”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封信。
“后会无期,麻烦帮我照顾好桃桃。”
段和所率的河西军向幽州发起进攻发起进攻的那日,刚好是中秋节。
这一战远比柳祀遥想象中要惨烈。不停有伤员从战场上被送回城中,伤势没有危及性命的,便尽力救治一番,然后再送回前线;只剩一口气的,别无他法,唯有躺在那里等死。
暮夜月圆,人间却是尸山血海、生离死别。
幽州毕竟只是大齐附属的一座城池,燕王慕容殊手下的幽州军人数有限,远不敌段和。双方实力过于悬殊,但慕容殊亲临前线,一直在带兵硬撑。他早已派人写信送去金陵,向楚明忱求援,可迟迟没有回音。
没有人算得出何时才会结束,也不敢去想自己还能再活几日。那一句但愿人长久的空话,更是不知该说与何人听。
战争持续了一月有余,柳祀遥觉得时机已到,该找机会逃出去了。她穿戴整齐,带好银两与剑,给大门落了锁。
昨夜下了雨,在门口低洼处汇成一处小小的水潭,勉强映出她的身影。今日依旧没有放晴,阴云密布,不见天日。
再也不会回来了。
柳祀遥正站在门前,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出神。一位带着面纱,束着高马尾的棕发红衣少女手里不知握着什么东西,慌慌张张地跑过。
柳祀遥冷不防被她撞了一个趔趄,低头却瞥见那人腰间的令牌,心里顿时大叫不好。那是河西军身上才会有的,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前几日她和别的百姓去帮忙安顿伤员时,曾在堆起的敌军尸首上见过。
当细作还穿这么招摇,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似的。
“站住,你拿了什么东西!”
那少女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做理会,继续迈步向前跑去。
千钧一发之际,柳祀遥没有多想,本能地提剑冲了上去。红衣少女或许是对地形不熟悉,慌不择路地钻了不少巷子,两人兜兜转转,追到灼锦楼附近的时候,她看着有些是体力不支,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往日繁华热闹的灼锦楼,如今早已物是人非。那些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场景,都随着战火的蔓延而一去不复返了。
柳祀遥见离自己追逐的目标越来越近,立即拔剑出鞘,向她刺去。
谁知那少女早有准备,反手向身后扔出一把不知在何处藏着的飞刀,挡下了柳祀遥突如其来的剑。
“铛——!”两者在半空中相撞,发出尖锐的声响。
方才柳祀遥看她并未佩剑,以为是赤手空拳来的,万万没想到她身上带了暗器!
柳祀遥的手被震得发麻,后退了几步才站稳。红衣少女趁着空当捡起那把尖刀,握回了手中。
这一次,她主动向柳祀遥发起了进攻。
仅仅几个回合下来,柳祀遥便落了下风,她清楚地意识到,就算自己手里有剑,恐怕也打不过这位强劲的对手,再这样下去只能是自寻死路。
可对方招招紧逼,柳祀遥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她转念一想,万一这人手上有什么重要情报的话,岂不是对幽州军不利?
再撑一会儿吧,也许她打探消息的时候已经被城内巡逻的士兵注意到了,他们赶过来帮忙的。
柳祀遥自知既然开战,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于是咬牙屏息,将剑握得更紧了几分,再次冲上去与那人斗在了一处。
“世子,找到她了,在这儿!”
“世子小心,我们先上!”
远处传来人群喊声的时候,柳祀遥一愣。确实有人来帮她了,可这称呼又是怎么回事?
幽州除了慕容洵不可能有第二个世子,但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柳祀遥微微侧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望。
阿洵,真的是你。
柳祀遥在心里默默唤了他一声。
那少女见柳祀遥分了神,趁机举起刺向了她的右肋。柳祀遥的心早已不在此处,果然没能躲过这招。
衣料被划破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下一秒,柳祀遥的瞳孔骤然紧缩,她只觉得肋骨处一阵凉意,但那种感觉很快又被随之而来的剧痛所代替。温热的鲜血从肋间一股股地向外涌,很快浸湿了她的衣裙。
只听“哐当”一声,柳祀遥的佩剑从手中掉下。她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直至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不完全是因为疼痛,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柳祀遥右侧肋骨有处旧伤,来历已经记不清了,但每次触碰的时候,总会觉得不自在。
最初她只知道那里有道疤,只当是失忆前不小心弄伤留下的。有次肋下疼得厉害,她偷偷去看了大夫,才知道自己少了一根肋骨。
应该是被人生生折断拆下来的。
也正因如此,柳祀遥很少与人拥抱,那是一种比□□疼痛更折磨人的感觉,是精神上的凌迟。
“柳祀遥!”
慕容洵刚要冲上去查看她的伤势,却见那红衣少女一手抓起柳祀遥,另一只手捡起她落在地上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她!”
柳祀遥被挟持着,一步步退到了灼锦楼内。那少女见二楼不高,周围又有别的建筑,足以让她跳出去逃跑,于是扯住柳祀遥的领子把她拖上了上去。
慕容洵立刻带着几个随从跟了上去,将她们逼到了临街的栏杆处。
慕容洵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惜只是徒劳。他用颤抖的声音对红衣少女道:“把她放了,我让你走。”
“说话算数?”少女笑着问。
“不放人的话,你今日走不了。”
“小将军,话可别说太满。”那少女手中用力,将剑向里顶了几分,柳祀遥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柳祀遥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慕容洵咬牙切齿道:“你若敢杀了她,我让你死无全尸!”
眼看那少女有些动摇,柳祀遥拼命摇头,朝着慕容洵大喊:“不要!她手里有幽州军的情报图,不能让她走!”
慕容洵看着狼狈不堪的柳祀遥,轻声道:“我以为你已经去云中了。”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柳祀遥苦笑,忍痛道,“慕容洵,别管我了,你不是还有未婚妻吗?杀了这个细作,守住幽州,活着去找她吧。”
有些话总归是要说的,柳祀遥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一时间,炮火声与喊杀声仿佛都消失殆尽,天地间只剩下了柳祀遥自己微弱的心跳声。
“你听谁说的?”闻言,慕容洵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柳祀遥,缓缓开口问道,“你最近……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躲着我?”
柳祀遥没有回话。
“你个傻子……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姜穗她哥谋反,牵连整个姜家,她早就死了。”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柳祀遥颤抖地更厉害了。她被人揪着领子,连呼吸都困难,但还是努力抬起头,有些绝望地看了慕容洵一眼。
“阿洵!”忽然间,归云飞奔而来,抓住慕容洵的胳膊,气喘吁吁地喊道,“城门不知道被谁开了,段和他们打进来了!”
坏了!慕容洵心里暗叫不好。
事已至此,细作拿走的东西就算抢回来也没用了。慕容洵想要带人去城门处救援,可柳祀遥还被人拿剑架着脖子,他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此时,那少女向外看了看,将手中的情报图撕碎,把柳祀遥往前一推:“都还给你们,我该走了。”
猛然被人放开后,柳祀遥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地跪倒在了地上。她原本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看见红衣少女要逃跑,又不知道从哪来了劲,猛地爬起来,伸手要去抓住那人,可终究迟了一步,只扯下了她的面纱。
肋骨处的伤痛让柳祀遥站立不稳,被惯性带了出去,直直地摔向了残留着昨夜旧雨的泥泞地面。
红衣少女跳到对面的屋顶上后,掏出藏在袖中的火折子,点燃扔向了灼锦楼的方向。
她的右脸有一道疤,很长,从鼻尖一直延伸到脖颈处。
这是柳祀遥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画面。直至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了那少女为什么不忙着逃命,而要把自己挟持到灼锦楼来。
慕容洵,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和归云。
这次是真的后会无期了。
随着巨响传来,被秘密藏了大量火药的灼锦楼瞬间坍塌,成了一片火海。
承景三年九月廿一,幽州失陷。
燕王慕容殊战死,其子慕容洵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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