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考试那天会下雨

　　任梅代羞愧地低下头，对着宋青繁解释。
　　“可能是老板没有和李总说，今晚有人包场了，但是无论怎么说，都是我没有确定好……”

　　谢今雅拍了拍她的背，“没事，我陪你进去，好好道歉说明问题，就好了。”

　　宋青繁皱着眉头，他大概了解情况，也跟着进去。
　　安排错客人的预约也是常事，有的客人能理解，而有的却会不依不饶。
　　他打量着气势蔫蔫的任梅代，全都交给一个小女孩处理，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包厢里陆陆续续地来人，手脚迅速，把桌上的东西撤了下去，又上了一批新的餐具。

　　其实谢今雅和宋青繁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至于离席很久的江铭旭……

　　谢今雅望着刚才江铭旭坐过的位置，已经换上了大腹便便的李总。

　　她心中想着，他为何还没回来？

　　罢了，她无暇顾及了……

　　李总背对着她们，见到人员麻利地收拾，冷哼了几声。

　　任梅代带着歉意靠近李总，低声地说道：“抱歉李总，是我们餐厅安排不周，今天您所有的消费免单，等明天庄总回来了，一定再次向您致歉……”

　　李总放下二郎腿，凑近任梅代，爽气地说道。
　　“早这样不久成了？还得我发脾气，不白吃你们的，记我账上。”

　　任梅代猛地点头，她高兴地几乎没遮掩脸上的笑意。

　　之前都是老板亲自接待的李总，她只是个陪衬，平时他都没给庄总几个好脸色。

　　今天是她们餐厅有错在先，却没想到，李总这么快原谅了她们的过失……

　　“不过……”
　　李总突然抬起手指，指着任梅代的领口，摇了摇头。

　　任梅代慌忙检查仪容，低头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错处。

　　她今天没穿工作服，想着是熟人局，只是一身白T蓝牛仔裤，太过休闲。

　　“老庄就是太纵容你，上班时间，穿得都是什么？”
　　他嫌弃地摇摇头。

　　他张开双臂，摊在椅子上，双手环胸，盯着任梅代的脸。

　　“你这小妞，前几次没细看，近距离一看，脸长得挺水灵，还染着一头蓝发，有个性，我喜欢……”

　　“为什么在这里做服务员呢？太屈才了，不如来我名下的餐厅，当合伙人……”

　　任梅代的脊背，听见话的那一刻，瞬间僵硬。

　　谢今雅阴沉着脸，气冲冲地就要上去。

　　宋青繁拉住了她的手臂，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谢今雅不明白他为何制止她？

　　这难道不算公然调戏小女孩？

　　即便是谢今雅眼神凌冽，让他放开自己，可是宋青繁无动于衷。

　　他一进来就观察着李总，体型肥胖，一身名牌，手腕带着一块劳力士迪通拿，无处不彰显着富贵，脾气又不好惹。

　　“阿雅，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掺和……”
　　宋青繁上前一步，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谢今雅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青繁，面对这样的事，他竟然退缩了……
　　她冷笑一声，胳膊上长起了起皮疙瘩，她撒开他的手。

　　“考虑一下，我真挺喜欢你，既然老庄今天不在，不如今天就来我那吧……”
　　李总依旧不依不饶。

　　任梅代陪着笑脸，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可是身体不得不前倾着听他的话。

　　“李总真是太客气了，能去李总的地方历练那是我的荣幸……”
　　任梅代眼珠提溜转了一圈，声音微微颤抖，可她不能不强装镇定。

　　“可是我们庄总这里缺人，我还是在这里历练好了，不然像今天这样怠慢了贵客，不得让人笑话……”

　　李总突然仰头大笑，对着跟来的那两个男人说道：“瞧瞧，人家这说话水平，回去让你们手底下那些人多学学。”

　　两个男人低下了头。

　　任梅代见他态度和缓，面露喜色，“时间也不早了，现在店里就接待您一位贵客，厨房都在候着，不如……”

　　“不不不，”李总摆了摆手，他的目光打量这任梅代，“这样的人才，留给老庄做什么呢？”
　　任梅代像是石化，定在了原地。

　　“李总这是说笑了，她是我们这的经理，哪里能去半路去李总那里的道理，这可不是朋友间做生意的规矩……”

　　谢今雅走上前，笑颜如花，她轻轻拍了拍任梅代的背。

　　任梅代直起身，她眼神震颤，不明白谢今雅的用意。

　　“老庄可是极其重视她，就差当女儿宠着，不然小小年纪，哪里能成得了经理？李总要是把她要了过去，我们老庄只怕是会不高兴吧……”

　　李总轻浮的眼神一瞬清澈，他上下打量了谢今雅一番，黑发白裙，一看就是个清澈的大学生模样。
　　只是现在这番举手投足，有些成熟的妩媚。

　　“你是谁？”李总歪着头，好奇地盯着谢今雅。

　　谢今雅没有回话，只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眉心之处。

　　李总愣住，冷哼一声，片刻又哈哈大笑起来。
　　在场的人根本理不清情况，只是盯着这两个人。

　　不绝的笑声回荡在包厢里，谢今雅冷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是一抹假笑。

　　“上菜吧。”李总摊开手，放在桌上，看向谢今雅。
　　“你是个有意思的……”

　　谢今雅露出银白的牙齿笑道，“都是误会，解开就好，那祝李总用餐愉快……”
　　她拉着任梅代，慢慢地走出了出去。

　　迈出门口的时候，谢今雅看见了熟悉的黑色身影。
　　江铭旭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外，一束光打在他的侧脸，棱角分明。

　　他终于出现了，只是不知，他又看了多久？
　　谢今雅眼神落寞，没有理会他，路过他的时候。

　　江铭旭的语气冰冷：“为什么？”

　　她不明白他的话，也不明白他为何一副追根究底的生气模样？

　　“小梅，你去忙吧，没事别来这里晃悠。”

　　任梅代点了点头，“姐，谢谢你给我解围，那我先去忙了。”她急匆匆地下楼了。

　　宋青繁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他担忧地看着谢今雅。
　　她刚才冒失的行为本就不妥，宋青繁皱着眉头。

　　回想起她的话，隐约之中，还有些许的谄媚……
　　就像是在暗示，她和这里的老板老庄，关系匪浅……
　　那个不好打发的李总，竟然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轻轻揭过了？

　　“学长，我有事和他说。”
　　谢今雅说话的时候没有转头，宋青繁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她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宋青繁明白她的意思，“那我楼下等你。”

　　在楼梯拐角，宋青繁望了楼上的两人一眼，终于还是走下去了。

　　*
　　谢今雅走在前头，江铭旭跟在她的身后。
　　包间关上了门，二楼只有浅暖的灯光，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起长。

　　谢今雅走到东边的拐角，那里有一个视野开阔的窗台，往外仰望，是参天的高楼大厦。
　　车水马龙，霓虹繁华，外界熙攘嘈杂，这里像是一处僻静的世外桃源。
　　静得像是可以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你想要说什么？”
　　谢今雅双手环胸，扬起头颅问他。

　　她的脸娇小清瘦，明明看起来是个弱不禁风的人。
　　可骨子里，却是与生俱来的倔强。

　　江铭旭冰冷的防御松懈下来，面对这张记忆中天真烂漫的脸。
　　哪怕她淡漠疏远，他终究是生不起气来的。
　　又或者说，哪怕他再生气，也不想在谢今雅面前表现出来。

　　他压低声音：“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既然能给这里的老板赠字写匾，那就说明……”

　　谢今雅像是被气笑，她鼻子哼气几声。
　　“贵人事忙，明总，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何时在场过？”

　　她的话里带着嘲讽，甚至有一些戏谑，江铭旭不由地握紧双拳。

　　“你都没有找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在？”

　　失口而出，他目光灼灼，盯着谢今雅疏离的眼睛，像是逼迫她得到一个答案。

　　谢今雅眼神震颤，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江铭旭，心情复杂。
　　她知道，江铭旭在尽力地隐忍着愤怒，可他太自负了。

　　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江铭旭，没有资格，质疑她这句话。

　　谢今雅突然失笑，她笑得像在抽气，可脸上却是不屑的表情。
　　不留余力地嘲讽着江铭旭。

　　“江铭旭，你如果真想帮我，你就不会在外面看戏了。”
　　“你生气？无非就是我明知道可以打着你的名号，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可是我没有。”
　　“所以你觉得，我不需要你了，你很生气是不是？”

　　她的话像是戳中江铭旭的痛点，他呼吸急促，愤怒占据了上风。
　　目光阴冷，他挺直了背，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江铭旭上前一步，可谢今雅又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她单手撑住了半高的木制窗沿。

　　他的胸膛因为激动起伏，鼻息间是炙热的怒气。
　　她倔强地移开脸，根本不去看江铭旭的神色。

　　他始终还是小时候的莽夫，只要被戳破心事，他就永远无法平静。

　　谢今雅以为，他会捏住自己的脖子，不费吹灰之力地提起，惩罚她。

　　就像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墨雨之夜，江铭旭对着那人的脸，毫不犹豫地揍了下去……

　　良久，只有月色承载着他的沉默，被奔流的溪水声吞没地无声无息。
　　狂风骤雨般的愤怒没有如约而至。

　　“你始终都没有原谅我，是吧，今今……”

　　江铭旭声音萎靡，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你不会再信任我了……”

　　他落寞的声音是冬日里长长的冰棱，谢今雅大学里见过，一排冰棱倒挂在屋檐上。
　　就像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次出门，都要额外小心，不知何时会落下。

　　而现在，这根断裂的冰棱，垂直地贯穿她搏动的心脏。
　　剧痛，可冰冷，也是她最好的镇痛剂。

　　谢今雅内心积压了太多的难过，只觉得胸口被堵住，喘不上气。

　　耳畔一拳劲风，砰得一声，木头的窗框凹陷，江铭旭的拳头迟迟没有移开。
　　谢今雅吓得闭上眼，只剩下一阵风劫掠而过的耳鸣。

　　良久，眼前高大的身影逐渐后退，世界的明亮归还于她。

　　白皙灯光穿透他的发丝，像是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霜雪，越来越模糊。
　　当年他离开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头顶一片月色。

　　那晚，他走得决绝。

　　可是这次，他没有走。

　　江铭旭疯了。
　　他突然抓着她的肩膀，捏得她本就瘦弱的骨头咯吱作响，他把她一点一点地攥紧到怀里。
　　愈来愈近，他的胸膛是炙热的火炉，谢今雅挣扎着，背后如瀑的长发泛起波浪。

　　不知为何，明明很疼，她却没有喊出来……
　　她今天特别地累……
　　累到不想去制止他。

　　就像困在孤岛上，从前只有她一个。
　　潮起潮落，被海水覆盖的窒息，憋气到天亮的重生。
　　日复一日，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现在他拉着她一起坠入深海，巨大的压力撕扯着她，将要分崩离析。
　　可她不想再挣扎了。

　　“再信我一次！今今！再信我一次。”

　　江铭旭的声音清脆中带着哀求。
　　骨子里的骄傲，样貌的矜贵，在他低下头的一刻，犹如大厦倾颓。

　　这是谢今雅记忆的，他第一次如此卑微地求着自己。

　　离群的狮王祈求落单的绵羊。
　　他太孤单，她太弱小。
　　如果她愿意与他一起逃离沙漠，他将永远不会背叛她。

　　是谁失信了……

　　谢今雅眼神迷离地盯着失控的江铭旭，明明是她梦寐以求见到的人，如今就在她眼前……

　　可是为什么？从前形影不离的两个人，现在哪怕绑在一起，心却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究竟是什么变了？
　　是他？还是自己？

　　谢今雅憋了一口气，双手向前一推，猛地推开了江铭旭。
　　看他踉跄几步，她的心一紧，收回了想拉住他的手。

　　“江铭旭，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了！”

　　她捂着嘴巴，飞奔出去，眼泪落进了风里。
　　心里有个小孩在呐喊：“不要走，不要离开他……”

　　谢今雅听见了，可是她太害怕。

　　她的恐惧是块狗皮膏药，附着在她的心上，就像宋青繁说的那样。

　　哪怕他还在，他还是以前的他吗？

　　如果是以前的江铭旭，他从来不会试探自己需不需要他。

　　她只当没听见，内心那个哭得撕裂的小孩，急匆匆地离开了。

　　“原来，明总的风流债也不少啊……”

　　江铭旭猛然回头，李总手里叼着半根烟，倚着门框，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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