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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寿 (上)
借寿
今天天还没亮,贺临川便来叫我起床,他兴致勃勃,说要带我去城郊的水库钓鱼。
他昨夜睡前占了一卦,说是能“发一笔横财”。
我对此表示怀疑,除了飞来横祸,我就没有遇过飞来横财这样的事。我还没开口拒绝,他就已经把我挤进那辆破旧的二手车。
“偶尔也该出去走走嘛!”他脸上挂着招牌的、永远不知愁的笑容。
一路上,他放着古早的流行歌曲,跟着哼哼唧唧,时不时还转过头对我说:“这首歌你听过没,我年轻那会儿可流行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年轻是多久前?三百年前吗?”
他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哎,说不定还真是。”
就这样一路拌嘴,我们到了水库。这时,天还是黑的,水面平静无波,四周林木茂密,远处的青山倒影在水中,确实是个不错的钓鱼点。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贺临川在我旁边,熟练地穿上鱼饵,抛竿,他侧过头,眯着眼看着我:“小宋,你不会是打算让我帮你弄吧?”
“我这是第一次钓鱼。”我瞪了他一眼。“我就不能先跟你学习一下吗?”
“行行行,我来个慢动作示范。”他笑得贱兮兮的,手指在我手边的饵料盒里捞了一下,动作放慢并加上讲解,又弄好了一根钓竿给我。
我学他的动作抛竿,然后掏出手机,带上耳机,偶尔看着水面的浮标。我不觉得第一次钓鱼便能钓到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将水面染成了橘红色,有几只蜻蜓从水面上掠过,泛起一圈圈涟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我的浮标突然动了一下,我心里一喜,刚要提竿,却看到水面上浮起一团白色的东西。
那东西随着波纹轻轻晃动,越来越近。
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那不是白色的泡沫,也不是漂浮的塑料袋,而是一张苍白的脸。
那张脸毫无血色,眼睛紧闭,长长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随着水波轻轻摇曳。那是一种极度不真实的苍白,像是被浸泡了太久,失去了所有生气。我的呼吸都停滞了,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水库里,真的有水鬼。
我握着鱼竿的手开始颤抖,只觉得背脊发凉。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我的“撞鬼体质”又发作了?!
我下意识地碰了碰贺临川,示意他看过去,他眯着眼睛,凝神看着水面上那张脸,手里的钓竿依然稳稳地握着。
我颤抖着低声道:“老贺,你看,那是不是水鬼?”
他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离水面更近了些。
我心里一紧,正要喊他,却见他忽然放松了下来,转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他那熟悉的、欠揍的笑容。
“小宋,你这想象力还挺丰富的。”他嘲笑着。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继续说道:“明明是个人,还是个活人,就是脸色不太好。”
我将信将疑,仔细看去,那张脸果然有了细微的变化。虽然苍白,但眼皮似乎在轻轻地颤动,鼻息也若有似无。这不是鬼,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突然,我俩同时想起,那是活人,得救!
我们急忙跑到水边。贺临川毫不犹豫地脱下鞋子,卷起裤管,一步一步走进冰冷的水里,游向那女孩。
我站在岸上,看着他向那女孩游去,他很快就到了女孩身边,将她拉向岸边。女孩浑身冰冷,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看起来很虚弱。
当我们将她救上岸,我正想打报警电话,便看到贺临川则检查她的呼吸和心跳。
我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他只会画符念咒,没想到还会急救。
“还好,还活着。”他松了口气,转头对我说:“别打了,她还活着,只是呛了点水。”
我停下拨号的手,看向女孩,她现在身体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发紫,眼神却死死盯着水面。那种极度的恐惧和惊慌,让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水面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波光。
贺临川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女孩身上,轻声安抚着她:“没事了,别怕,我们送你回家。”
女孩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我们,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空洞,沙哑地开口:“不要救我不要救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尽的痛苦和哀求。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对活着的恐惧,而不是对死亡的向往。这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看向了水面,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贺临川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再问。
我去车里拿了个纸杯,倒了杯暖水给她。“喝点吧,暖和一下。”
女孩接过暖水,双手捧着杯子。她的手指修长而冰冷,指甲上涂着一层剥落的指甲油,看起来有些狼狈。
“谢谢。”她轻声说道,声音依然沙哑。
坐在她对面,直觉告诉我,这女孩,这件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
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而迷茫:“我叫……我叫林婉。”
“林婉。”我重复了一遍,看着她的眼睛:“林小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林婉听到我的问题,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像是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我不想死,但我被一个东西盯上了。”她颤抖着说道,声音里满是哭腔:“它一直跟着我,甩不掉……”
听到这话,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被证实了。
“什么东西?”贺临川的声音沉了下来,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和凝重。
林婉摇着头,眼泪越流越多:“我不知道……它没有形体,但我能感觉到它,它总是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在水里,在镜子里,在我的影子里……”
她突然抱住头,大声尖叫起来:“它就在我身边,它在看着我!它要我下去陪它!”
林婉的声音撕心裂肺,听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脏砰砰直跳。
我的“撞鬼体质”此刻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直觉告诉我,这事不对劲。
贺临川立刻上前,从后面轻轻地扶了扶我的肩,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婉的身体依然在剧烈颤抖,她紧紧抱着头,像是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泪水和鼻涕混杂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脸。她断断续续地说出来。
一个月前,林婉发现身边总是有把声音叫她偿命,她跟朋友说了,朋友帮她找了个大师,大师给了她这块玉坠后,这情况便暂停了一段时间,但是最近那声音又出现了。不但如此,她还被查出已经是肺癌末期,她再去找那位大师,大师却说没办法解决。
听到“玉坠”两个字开始,贺临川的眉头皱了起来。
“把玉坠拿出来给我看看。”他平静地说道。
林婉颤抖着手,从衣领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玉坠,轻轻地将玉坠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了下来。
那玉坠呈水滴状,表面光滑,但颜色却透着一种不祥的黑。
我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阵寒气从脖子后面窜了上来。
这玉坠,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临川没有直接去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布裹着玉坠接来看,他看了好一阵子,然后双手快速地掐着指诀,口中念念有词。
我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我看向林婉,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中却突然多了一丝清明。
他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原来是被人借寿了。”
我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借寿?什么意思?”
“这玉坠,被人动了手脚。”他看向林婉,冷冷地说道:“这块玉坠在吸食你的精气和寿命。”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林婉看着我们,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所以,她是因为这块玉坠,才想不开去投水的?”我问道。
贺临川点了点头:“没错,这块玉坠是子母借寿玉,子玉吸收她的寿命,也同时侵蚀她的精神。它会让她产生幻觉,让她觉得自己活得没有意义,让她主动去寻死,然后把她的寿命转给母玉,母玉的主人便能继承你的命数,续活下去。”
简直比直接索命还要恶毒。它不仅要你的命,还要你心甘情愿地把命交给它。
“那能查到谁是母玉的主人吗?”林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贺临川:“我是……被查出得了绝症,才想……”
贺临川肯定地说:“别怕,你没有得绝症,你只是被借了寿,所以身体才会出现问题。”
“什么?”林婉愣住了,满脸的不敢置信。
“我说,你没有得绝症。” 贺临川再次重复道,“你看,我们都聊大半天了,你都没有咳嗽,怎么可能是肺癌末期?”
他声音坚定而有力:“这全是因为这块子玉吸收了你的寿命,所以你的身体才会变差,产生一些绝症的症状。只要把找出母玉,然后把子玉吸收到的寿命转回给你,你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林婉听到这话,眼神中终于有了光彩。她紧紧地抓住贺临川的衣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贺临川点了点头,轻轻抽出自己的衣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咒,递给她:“这张符咒你先拿着,它可以保护你不被这块子玉侵扰。”
“我还要继续戴着它吗?”现在,林婉一点也不想碰这块玉坠了。
“这样才能找出谁是母玉的主人。”贺临川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我救人是要收钱的。你这事有点复杂,找出母玉然后恢复你的寿命,得这个数……”
他竖起两根手指。
林婉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她擦了擦眼泪,认真地问道,“行,要是你能解决我的事,我给你两百万。先转给你二十万,尾款等事情解决了再转给你。”
我傻眼了,根据我对天师馆的业务定价了解,借寿这样的最多也就两万。
贺临川眨眨眼,然后稳稳地点点头。
别看他很镇定,我觉得他跟我一样错愕。
林婉接过符咒,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她的眼泪不再是绝望,而是充满了愤怒,那是对被人设局的怒气。
“你现在住哪?”贺临川问道。“能不能搬去别的地方住几天?”
“可以。”林婉回答。“我现在住在学校宿舍,但在学校附近还有一家公寓。”
把林婉送回她在大学附近的富人区公寓,环境好,位置佳。一看就知道,里面住的人都是有钱人……
怪不得想也不想便说出两百万了。
贺临川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我就说今天会有横财吧。”
“是是是,你真厉害。”我点了点头,“老贺,我们要怎样找出那个借寿的人?”
“不急,那人会自己找上门的。”
原来,子母玉的持有人不能距离太远,所以借寿的人大概是林婉亲近的人。她本来住在学校宿舍,现在她搬了出来,那借寿人自然要来找她。
贺临川一脸 ‘事情很有趣’的表情,笑容更深了。
第二天,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开门,门外传来贺临川精神抖擞的声音:“林婉给我们转了二十万,还说了点新情况。”
我翻了个白眼,声音沙哑地回道:“不能等我睡醒再说吗?”
他语气兴奋,彷佛已经看到两百万进帐的画面,他揉了揉我乱糟糟的头发。“你赶紧起来,我们去林婉家。”
这家伙,真是无利不起早。我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套上运动衫和长裤,就下了楼。
贺临川已经在车里等我了,一见到我,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林婉说,她昨晚回公寓后,手机响了两次。一个是她最好的闺蜜苏禾,另一个是她男朋友方南桥。”
我看向他:“他们说了什么?”
“苏禾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回宿舍,说担心她。” 贺临川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方南桥则说,担心她一个人在外住宿,要来陪她。”
我沉默了。这两通电话,一个是闺蜜的关心,一个是男朋友的体贴,听起来都没有任何问题。但结合林婉遇到的事,却显得异常诡异。
“这两人都跟林婉很亲近?” 我问道,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贺临川转动着方向盘,脸上难得没有笑容,而是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方向盘,像是在思考什么。
然后他开口,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许多:“借寿的法子,只有身边经常来往的人才能用。”
“所以,凶手就在她身边。” 我喃喃自语道。
贺临川点了点头:“没错。闺蜜和男朋友,这两个身份,都符合‘最亲近的人’这个条件。”
“你怎么看?” 我问道。
“苏禾,闺蜜,从表面上看,她是出于关心,但为什么她会那么关心林婉没回宿舍?” 贺临川分析道,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和平时的懒散判若两人。“只是单纯的关心,还是害怕林婉走太远?”
“要是朋友突然有一天没回宿舍,一般人可能也会这样问。” 我说道。
“也有可能。” 贺临川不置可否 : “那方南桥呢?他说要来陪林婉,这听起来更像是想时刻监控她的动态。”
“可是,作为男朋友,关心女朋友也很正常吧。” 我摇了摇头, “而且,林婉这状态已经一个月。了”
“你说得没错。” 他轻轻地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玩味:“要是你突然搬走,我也会担心的。”
我低着头,还在想那个苏禾和方南桥的事,突然想到他在说什么,顿时脸红成烧猪般,一时也没想到可以说什么。
一路上,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开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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